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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進的平凡生活》第249章 馮保之托
徐爵卷起簾子,范進邁步進去,房間之內,陳設並不算多,但是選擇和拜訪的極為講究。主人並不過分追求裝飾物的價值昂貴,而著眼於擺設和品味。一看而知,屬於那種極富有生活情趣本身也是吃過見過,真正有身份有底蘊的人居住的地方。正中端坐的是個三十出頭的男子,一身員外打扮,一副精明強乾的模樣,相貌與馮邦寧很有幾分相似。

 在那人身後,是一個博古架,而在博古架兩端,掛著兩幅畫,一是指日封侯,一幅猛虎下山。徐爵向此人行個禮,就在那人的手勢之下轉身退出。來人打量著范進,兩隻鷹眼精光四射,在范進身上臉上反覆端詳著。

 范進當初在凌雲翼身邊做事,與大人物打交道久了,對於這種來自上位者的威風,其實已經較為習慣。即便今天真的面對張居正,也最多是有著偷了人家女兒之後的做賊心虛以及對老丈人的畏懼,其他的情緒談不到。但是這個人的目光卻總讓范進覺得像是被毒蛇一類的動物盯上,即便房間裡點著爐子也有火盆,還是一陣陣的脊背發涼。

 於此人的身份,他此時已經猜個大概,多半就是馮邦寧的叔父,司禮監、禦馬監掌印太監兼提督東廠,馮保馮永亭。

 在北上途中,張舜卿燈前枕上除了婉轉成歡以外,也把自己家族在京師的盟友向范進做了初步介紹。眼下朝廷中,江陵黨是當止無愧的最大勢力,整個朝堂上六成以上的官員,或是張居正的門生故舊,或是其親信友人又或者正直理念的支持者。還有一些雖然牽絆沒這麽深,但也不會違抗相爺的心意,行事惟張居正馬首是瞻。

 而在這些盟友中,最為張居正看重,也是確保張居正可以擁有權力左右朝局的便是當今皇帝生母慈聖太后李彩鳳以及眼前這位馮保。

 他其實也算是三朝元老,在嘉靖朝就因為書法和學問出色,被皇帝稱為馮大寫而不稱名。後於裕王府邸陪伴幼年萬歷,成為其童年最重要的玩伴,乃至穆宗升遐萬歷即位,登基大典上,這位大伴也必須站在禦座之旁為年幼的皇帝壯膽。

 張居正與李太后內外有別,想要維持關系,紐帶就是馮保。兩下的一切合作,商議,都需要靠馮保奔走傳話,在三角聯盟裡,馮保掌握著溝通的渠道。

 而其控制下的廠衛勢力雖然不為張居正所喜,但是他們的情報搜集能力,張居正也必須借重。靠著他們搜集的黑材料,可以與朝廷上的大佬以及名門望族,做出各種利益上的交換,以確保張居正想要推行下去的政策,可以最大限度發揮作用。

 如果說張居正代表了帝國的光明,而此人無疑承擔了帝國的黑暗。所有首輔不願為或不屑為的濕活,都為其一手承包。在他控制的詔獄中,亦不知有多少白骨,幾許忠魂。

 說實話,面對這麽一個不能以簡單善惡來區分的特務頭腦,范進心裡多少有些緊張。即便吃定對方不敢真的弄死自己,但心跳還是略有些快,只是他做偽的功夫了得,表面上看不出來的。

 馮保此時朝范進點點頭,“范進范退思,范公子。廣東南海小范莊人,最早出來,凌製軍在廣東行一條鞭法,折銀代役,表面上是他的主意,其實背後是你的主張。後又現了個金雞納的方子,這方子不但廣東用的上,京師也用的上,京裡人也不是不生瘧疾。最重要的,還是你在江寧搞的那個牛痘。去年的時候,武清伯家三位族孫染天花不幸罹難。若是你那方子能早點獻出來,他們或許就不用死了。”

 范進道:“學生無用,這方子不是驗方,不敢擅自拿出給人使用。再者是藥三分毒,萬一適得其反,這份罪名,學生也同樣承擔不起。”

 “不必客氣了,也沒人怪你什麽。若是獻了方子反倒有了罪,那今後誰還敢給朝廷出力啊?武清伯對你這方子其實挺感激,畢竟他家裡還有不少人,尤其孩子多,自然是希望多留下一個是一個,這牛痘的事他一直說要感激你,怎麽會怪你呢。坐吧,坐下慢聊。”

 范進依言,在馮保面前坐下,後者很大方地說道:“我是誰想必你已經猜出來了,要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也不配做我馮保的座上賓。你在崇文門那跟邦寧有點小誤會,別往心裡去,你這幾個月看不見他,我讓人賞了他四十棍子,是對他的懲戒。我平時在家裡,對自己的子侄少於教訓,結果就出了這事,錯在我,不在你,不必掛心。這次的事情做的不錯,我請你來,就是當面向你道聲謝。”

 “馮老先生言重了。學生做的都是份內的事,談不到什麽功勞,更不敢聽您這一聲謝,實在愧不敢當。”

 “別客氣,我跟張江陵墓那也不客氣,你跟我也用不著太客套。你擔心什麽我知道,放心,這都是我的人,保證那些舉人那邊得不到風聲。我是要跟你說一聲,其實他們互相聯絡,準備聯名上書的事,在你的紙條來之前,我們就已經知道了,而且也做了處置。除了他們,幾個自以為聰明的官員,其實也在我們掌握之中,鬧不起什麽風浪來。不過我還是得謝謝范公子的厚愛,能想著派人送那麽個紙條來,證明范公子終究還是很清楚,自己是坐在哪條船上的。”

 “馮老先生千手千眼,京師之中風吹草動也瞞不過您老人家,想來您老人家也能想到,這些舉子也是受人利用挑唆,除了少數害群之馬,大多數人,都只是無知而已。”

 馮保搖搖頭,“范公子,你不必說了。馮某充其量,也不過是皇家的一條守戶之犬,誰要是到主人家偷東西或是做壞事,我就要去咬他一口。這種狗看著是很凶,但實際上沒什麽用,要是敢咬了主人家的親戚或是家裡的重要人物,就離剝皮燉肉不遠了。你們讀書人不一樣,你們是主人家請來的掌櫃、帳房先生,是這個家裡的當家人,我再大膽子,也不敢對舉子如何,范公子不必擔心,我可是不敢加害書生。”

 他微微一笑,“我無非是讓手下的番子們跟舉子那透了點消息,他們那點算盤我知道了,也早有準備。沒等他們的聯名書上去,我就跟慈聖那把事情說了。這事是我侄子的不對,該打,人我已經打過了,很慘。不過我得說一句,指使錦衣拿人的事,不是我做的。至於誰做的,還在查,查出來自然會有個交待。他們鬧事,無非是想把事情鬧大,讓陛下和慈聖都知道。現在不用他們鬧,我自己先把話說清楚,他們再上書,也沒用了。既然能成為舉人,自然就是明理的人,道理說清楚,應該沒人會再去做傻事了,范公子覺得是不是這個道理?”

 范進點頭道:“馮老先生真知灼見,小生佩服。”

 “別客氣,我知道要是換你來,可能有更好的辦法。不過我想說的是,用不上。我這個做奴仆的,眼裡只有主人家,其他人的想法跟我關系不大,所以我也犯不上讓所有人都滿意。只要慈聖和陛下滿意了,其他人的心思就和我沒關系了。當然,范公子這邊,我是要道謝的。這次的事因我那侄子與范公子的齟齬而起,最後公子能分清輕重,我心裡既感激也歡喜,咱們之間,有的話聊。”

 “馮老先生抬舉……”

 “得了,別叫老先生了,就是個當奴仆的,不當此讚。你跟張家二位公子以兄弟相稱,便跟他們,叫我一聲世伯如何?”

 “小侄三生有幸!”

 范進的聲音很大,那種榮幸的態度也很真誠,馮保這雙眼睛看了不知多少人,於情緒真假,還是大體有個判斷。在他看來,范進這個態度不像是裝出來的,心裡倒是頗為范進的識時務而滿意。

 明代的讀書人架子大,固然為了施政需要,每一名朝廷大佬都會和某個或某幾個太監組成聯盟關系,但是其內心裡對太監是否尊重就很難說。像嘉靖朝的夏言,對太監橫眉立目視為奴仆,再到高拱時期,也把司禮監掌印的位置視為自己的私有物。安排誰全靠個人好惡,而不把太監們內部的論資排輩規矩放在眼裡,說白了就是不拿太監當回事。

 張居正的為人比之高拱霸道猶有過之,但好在還是拿馮保當個朋友看,兩人能組成聯盟,這也是個重要原因。不過像張居正這樣的人,總歸數量有限,尤其是年輕的舉子,由於年紀輕輕就考上了舉人,基本沒受過什麽打擊挫折,於讀書人的優越感上,比普通文人更嚴重。一般而言,他們不大會看的起誰,在遭遇真正的打擊前,大半會認為自己天下無敵。

 像范進這種連首輔愛女都偷到手的,如果驕縱一些跋扈一些,也會被認為正常。沒想到他這麽識時務,甚至比張家幾個子弟對自己的態度更謙卑……或許,是個可以結交的。

 馮保內心裡轉過幾個念頭,臉上不動聲色。

 “范賢侄,今天把你請來,除了說一聲謝,還有件事,要請你幫忙。我聽說了,你的畫工不錯?”

 “在京師不敢說好,只能算是粗通而已。”

 “不必客氣,你給我畫一張畫可以麽?就照現在這樣畫,用多長時間可以完工?”

 范進略想想,“大概一頓飯的光景就夠了,請賜文房四寶。”

 這房間裡文房四寶無缺,范進提了筆,略觀察馮保幾眼,就開始創作。由於有系統支持,他現在的功力差不多已經到了大師級水準,放眼整個大明朝,在畫藝上范進已經到了巔峰這個層次。而且比起靠自身學習鍛煉成功的畫家,范進還有著一個最大的優勢,就是穩定。

 正常的畫家與武術家一樣,其狀態是存在一個波動值的。會因為某些原因而超水平發揮,但也會因為某些原因,發揮不出自身實力。馮保擺的這個陣仗在示好之余,也有誇耀肌肉的成分,一般心理素質差一點的畫手被這一切嚇的沒了火種,一身本事最多發揮出一半。可是范進在系統支持下,始終是個穩定的發揮,不受外界情緒影響,即便他本人現在嚇的魂不附體,在繪畫時一樣是保持原水平不變。

 是以,他的畫與平時一樣,完成的極快,等到墨跡乾涸,范進將畫遞到馮保面前道:“請馮世伯上腕。”

 馮保端詳這幅畫像看了良久,那刻板的臉上,漸漸露出一絲笑容。“賢侄,你這份手段若是做個傳奉官,也綽綽有余了。好!當真是好!我知道,你在我這缺少得手的東西,畫不出自己十成功力。你需要什麽給我開張單子,我這裡另有一幅頂要緊的畫需要你去畫。從明天開始到開考之前,你便在我這裡把畫像完成,不會有你的虧吃。不過記住,我要你畫的像那羅山平蠻圖一樣,人跟真的沒區別,能做到麽?”

 “小侄盡力而為,但是畫誰,總得讓小侄見一見。”

 “見面……這恐怕辦不到。我只能給你拿畫像來,由你看著畫像來辦。”

 范進道:“若是如此,找一個熟悉此人長相之人,對小侄細說一下那人樣貌也是可以的。等到小侄畫完,再請那人品鑒也可。至於所用之物,小侄隨身帶的也有,那些東西裡有些番貨,不知京師是否可以采辦。”

 馮保一笑,“賢侄,你這是把京師當土包子了?別以為只有你們廣東可以看見夷人,買到洋貨。跟你說句實話,你們廣州有的東西,京裡大概一樣都不缺,你隻管開單子,我讓人去準備。”

 他頓了頓, 又道:“我也知道,會試在即,舉子們閉門溫習還來不及,讓你做這事,有點強人所難。不過這事關系很大,時間也不多,我也隻好有勞賢侄了。”

 范進笑道:“學問在平日不在一時,若是全靠這幾日溫習,怕是於功名二字,也不要妄想為好。能為世伯效力,小侄在所不辭。”

 “好,這話說的痛快!你且先開單子,然後我讓徐爵送你回去。再有人到你那羅唕,隻管放開手腳打,你這世伯雖然沒有安排科舉的本事,但了斷幾條人命的能耐還是有的,隻管去做吧。”

 范進的單子開完,便又由徐爵親自護送,返回鄭家鋪。剛一進院子,就見一個書童在院落裡等,見他進來連忙上前道:“你是范公子麽?小人是三公子的書童,是三公子讓小人來找公子,這枚印章就是憑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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