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陽和煦咽住話,紅了臉,低下頭,一副做錯事的少年一般,倒是顯得有些拘謹了;看來剛剛那段惱人的尷尬於他心中依舊沒有化解,他還是甚為在意的。
而陽玄聖此番的來意,便是化解此事;他如同往常那般拍了拍陽和煦的肩膀,輕輕道了句,“過來。”
陽和煦跟著陽玄聖來到窗前,見他吱嘎一聲將窗子推開;隔著一道走廊,一眼便看到落槿居的窗欞依舊有燈光明晃晃的閃著,想來朱雪槿該也是沒有休息;正念著的工夫,陽玄聖忽的又開了口,語氣卻空靈的有些虛無縹緲,像是清晨山間飄散的煙霧,讓人無法捉摸,“八弟,雪槿的性子,與我們見過的宮中女子不同,她有著超乎常人的堅強、勇敢,且懂得隱忍,雖看似莽撞,實則是有大智之人。”
“雪槿的確與眾不同,”陽和煦深以為然,嘴角不自覺的上揚,盡管對面的窗上並未有什麽人影,可他卻似乎看到了朱雪槿繃直身子、拉弓射箭的模樣,那般的英姿颯爽,“最要緊的是,在我絕望之時,是她以命相搏,救我於水火。”
“八弟,你可知生在皇家,最悲哀之事是什麽?”陽玄聖驀地話題一轉,語氣之中,也多了幾分悲涼。
“皇宮大院,四面高牆,隔斷了一切,正如一把利刃,生生切斷了你我的羽翼;我知道,四哥向來想要的,便是自由;我也同是,不然,怎會有這一趟出行?”陽和煦倒是開始安慰陽玄聖了;畢竟之前陽玄聖那句“放我走”,他真真兒聽到心裡去了。
“八弟說的對,又不完全;自由不止是身在何處,還有一點,身是否由幾。”陽玄聖說著,見陽和煦似乎有些雲裡霧裡的聽不明白,眨著大眼望著他,唯有挑明了道,“我們身為皇子,選妃一事豈容自己說了算;饒是八弟已對雪槿情根深種,可以八弟這未來王位接班人的身份,以我對父王與母后的了解,無論誰去做這說客,都無法讓他們對雪槿認同。敬娘娘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在我夏國的皇宮中,有雄才偉略的女子,唯可利用,不可親近。”
“我……我對雪槿……”陽和煦的話都越來越沒了底氣,“並沒有什麽……情。”
“沒有自然是好的,”陽玄聖歎了口氣,又道,“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唯有這樣的女子方能入父皇與母后的眼。八弟對雪槿無情最好,若有情,最好早早的斷了,也防日後因情而傷。”
“四哥的話,我記住了。”陽和煦低著頭,語氣之中難掩失落之意。
“尚有一事,”陽玄聖負手而立,微微扭過頭,看著陽和煦因自己的話而落得這副模樣,自也是心疼;但情根若不能早早斬斷,日後只會傷的更痛,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天瑞與雪槿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們之間的感情你也看得出;所以日後說話不要那麽口無遮攔,你隻消記住,朱雪槿這三個字、這個名字,在你離開遼國之後,不會再出現於你身邊,便好了。”
離開陽和煦的房間,聽著背後的門緩緩關住,那悠長的“吱嘎”聲,讓陽玄聖有一瞬間的失神。
若有情,最好早早的斷了,也防日後因情而傷。這話由自己口中說出,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陽玄聖輕輕一笑,竟帶著幾分自嘲的成分。
起風了,這遼陽的夜風當真是清寒,卻徹骨;但就算再冷,也不及陽玄聖的心。
*
送走眾人後,落槿居中,唯獨留下朱烈與朱雪槿兩父女。
朱烈關好門,後緩緩走回朱雪槿床邊,生怕行走帶來的風吹著她一般;朱雪槿見朱烈這般笨拙,忍不住笑笑,開口道,“馬車裡鑽進的風都比爹行走帶起的風要大上百倍,您無需小心翼翼,我的身子好著呢。” “槿兒是在責怪爹爹沒有及時送你就醫嗎?”提起這個,朱烈就一臉的歉意與自責。
朱雪槿當即搖頭,答道,“自然不是,爹所做的一切皆為大局考慮,這一點我深以為然。”
“這麽說來,槿兒也看出了些端倪?”朱烈搬過一把玫瑰椅,端端正正的坐在朱雪槿對面,想聽聽朱雪槿對此事的見解――一如往常父女倆在戰場上的心得交流一般。
見朱烈如此,朱雪槿本能的想要坐直,無奈現在身上沒有氣力,唯有努力的挺著胸膛,對朱烈細細道來,“這些賊人與往常大王要我們剿滅的那些不同,即使是我的弓術,亦無法百發百中;他們訓練有素,比起亂來講,更像是殺手或刺客……咳咳,”朱雪槿忽的咳嗽幾聲,對上朱烈關切的目光時,她搖搖頭,道了句“不打緊”,後又道,“這些賊人的身形像極了我們遼國人,可他們的目標又似乎是夏國兩位皇子,難不成是夏國有人想借我遼人之手害了兩位皇子?”
見朱烈沒有言語,朱雪槿稍稍歇了口氣,畢竟現在身子還虛弱著,一次性說這樣多的話,頗有些費神;半晌過去,她才又道,“而且有一件事我很在意,就是那香氣;開始時候我們所有人都沒有嗅到,唯有陽和煦,鼻子和狗鼻子一樣, 站在那裡磨磨蹭蹭的不肯走,還一臉的質疑,似是非要品出個子醜寅卯來;後來在馬車中才聽說,陽和煦向來對製香頗有研究,也難怪如此。我想主事者定也是知曉此事,才會出此一招,也是這一招,險些要了他的命。”
“嗯……”朱烈沉吟著,眉頭越蹙越緊,後道,“雪槿說的這最後一點,倒是我沒想到的。此事我已有眉目,待回盛京後,會向大王稟報。”
“當聽說爹堅持向遼陽行進之時,我便知爹定是對此事已經了然於胸。”朱雪槿稍微調整了自己的坐姿,以讓手臂不要那麽吃力,“我隻是擔心,待兩位皇子回夏國之時,若再遇到……”
“大王若能聽得進我的話,此事便不會發生;雪槿你且記住,這件事情全部推到夏遼邊境的賊人身上便是;死了那樣多的人,且在北京城的管轄區域,想來他們的州官已經上報;我這邊也要同時傳書夏王與大王才是,尤其是夏王,務必告知他兩位皇子如今安全,並未傷及分毫。”朱烈說著,又轉頭望向朱雪槿,眼神中是愛憐,還有感激,“這一次你臨危急智,保住的又何止是八皇子的性命;更是我們一家的性命,甚至整個遼國的命運。”
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聽的不聽,不該說的不說;這三不該,是一開始朱烈便教與朱雪槿的,所以朱烈沒有說此事究竟是誰所為,又意欲為何,朱雪槿也沒有問,隻是輕笑一下,開口道,“爹說的哪裡話,我們既然答應了要保護兩位皇子一行的安全,自然不能食言。雪槿雖為女子,一言九鼎一詞卻銘記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