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品軒這一次是真的不清楚陽寒麝想要除掉榮天瑞的真實目的了,是因為榮天瑞剛剛冒犯了他?還是因為榮天瑞自作主張的拒絕了他對朱雪槿的好意?還是真的因為榮天瑞會成為成王路上的絆腳石?
半天得不到高品軒的回答,陽寒麝略蹙了眉頭,望向高品軒的眼光之中帶著某種審判的意味,“怎的?這幾日的相處,倒讓你與那榮天瑞成了朋友?可是不舍得動手?”
“大皇子!”高品軒誠惶誠恐的再度單膝跪地,抱拳驚悸的對陽寒麝道,“臣此生隻效忠大皇子一人,臣心中也唯有大皇子一人,此衷心天地日月可鑒!”
陽寒麝眉頭一抬,伸手微微一扶高品軒,後低垂眼瞼道,“我每走一步,都有自己心思。你若信我,便按我吩咐行事便是,不須多番置疑。”
高品軒驀地念起之前,陽寒麝曾親自向朱雪槿請教,那時候朱雪槿的置疑他卻絲毫沒有半分生氣;可如今,對著自己,陽寒麝竟說出了這樣的話。高品軒心裡忽的有些難過,這些年來,他如同陽寒麝的影子一般日夜相隨,對陽寒麝的珍惜與愛護超過了自己的生命,可到頭來,竟還不如一個女子。
高品軒忽然有些恨朱雪槿,可更恨的,是自己;當初若不是在雪地之中救下朱雪槿,就不會有這一系列的事情。他大著膽子抬起頭,與陽寒麝那冷的沒有一絲光芒的雙眼對視,口中道,“臣對大皇子的敬愛超越一切,為了大皇子,臣可以拋棄一切,包括臣這條命。臣隻望大皇子能明白這番苦心,因為自從遇到朱氏姐妹,大皇子您……的確變了。”
朱氏姐妹,朱雪丹,朱雪槿。當朱雪丹的名字忽的在心窩之中盤旋的時候,陽寒麝眼前恍惚中出現那個屹立於雪地的纖瘦身影,還有她口中吟著的詩——
蔡女昔造胡笳聲,一彈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淚沾邊草,漢使斷腸對歸客。古戍蒼蒼烽火寒,大荒沈沈飛雪白。先拂商弦後角羽,四郊秋葉驚摵摵。董夫子,通神明,深山竊聽來妖精。言遲更速皆應手,將往複旋如有情。空山百鳥散還合,萬裡浮雲陰且晴。嘶酸雛雁失群夜,斷絕胡兒戀母聲。川為靜其波,鳥亦罷其鳴。烏孫部落家鄉遠,邏娑沙塵哀怨生。
高品軒見陽寒麝再度陷入沉思之中,面兒上表情竟顯現出了從未有過的溫和,似乎素日裡那堅毅的棱角都要被磨平,高品軒的心都跟著冷了下來;他無言的退到一旁,念起從前與陽寒麝在一起的日子,難免唏噓。
氣氛正有些微妙的尷尬之時,榮天瑞再度求見;陽寒麝面兒上表情當時便消失殆盡,道了聲“宣”的工夫,榮天瑞大步走進來,拱手恭敬道,“大皇子,朱將軍與家父請您往軍機營一議。”
“好。”陽寒麝說著,將寶劍佩戴於身,給一旁的高品軒使了個眼色;高品軒雖心中有些波動,卻依舊跟了上來,與陽寒麝一前一後的跟著榮天瑞往軍機營而去。
而此時的軍機營中,朱烈與榮耀已經按照被俘的殷國水兵之言,制定了新的作戰計劃;畢竟陽寒麝是大皇子,他們的計劃要經過陽寒麝的同意才行,這才著榮天瑞請了陽寒麝過來。陽寒麝持起書簡,仔細的一行一行看下來,直到最後,他方才道,“這方案倒是與我預想不謀而合,殷國艨艟是大型戰船,一次可容納百名士兵,我們派人跟隨那些被俘的殷國水兵,駕駛艨艟假意去通知殷國深海處的大部隊,已經把夏遼聯軍打的七七八八,隻余殘兵敗將,然後再深入內部,與他們一舉進攻;屆時兩位將軍布置好的埋伏部隊便分別從西南、東南與正面發動進攻,混入殷國水兵之中的我方軍隊就從他們的中央開始瓦解,這一次的水戰,我們定能取得勝利。”
“我二人也正是這個意思,”榮耀對著陽寒麝拱手,語氣中的敬意展露無疑,“只是帶領被俘的殷國水兵與我方士兵前往與殷國大部隊匯合之人,我們尚未有決斷。自然我與朱將軍能夠前往是最好,不過我們的年紀太大,而且面相怕是敵軍首領會熟悉。以大皇子看來,還有誰能勝任呢?”
陽寒麝幾乎想都不想,直接便道,“我與高品軒年齡相仿,不如就讓我二人親自前往。”
“這可萬萬使不得,”榮耀一聽陽寒麝這話,臉都嚇綠了;不久之前陽寒麝才經歷了一次險境,他是有幾顆腦袋夠砍,才敢將陽寒麝再一次置於險境之中,“若說年紀相仿,奮武將軍倒是也合適,不知大皇子可有異義?”
陽寒麝瞟了一側的榮天瑞一眼,後淡淡開口道,“奮武將軍曾與我比試,論及劍術,在我之下,還是我更合適。”
榮天瑞聞言,立即上前,拱手對陽寒麝道,“大皇子,臣的劍術的確不及您,但這一次以身犯險,大皇子身為夏國皇子,若有個萬一,會對我軍造成毀滅性的打擊;還望大皇子三思,讓臣代替您前往吧。”
陽寒麝的眉頭驀地蹙了起來,擰成了個川字;半晌,就在氣氛已經到達緊張與不安的頂點時,陽寒麝開了口,道,“既如此,我便在此留守,等待幾位好消息了。”
陽寒麝語畢,負過手,大步流星的走出軍機營;高品軒倒是意外的沒有與他一起,而是留在一側,拱手對一臉詫異的榮耀道,“榮將軍,不知此番行動是否有細節要注意?此時一起說與臣聽,臣與奮武將軍方能打好配合。”
“高侍衛說的哪裡話,你的能力我們從未小覷過;此番出行,你與天瑞要互相照應才是,畢竟打入敵軍總部,這是再危險不過的行為。”榮耀說著,帶著高品軒與榮天瑞一起,走到朱烈一側,對朱烈道,“朱兄,具體要注意什麽,還勞煩你對他二人提點一番了。”
朱烈頷首,後拿出一張船型的細剖圖,對著兩人道,“眼前這張,就是我們走遍艨艟,對它的各個細節都了解過後,畫出的艨艟船型圖,我們可以來分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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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燭……給大皇子請安。”薛南燭說話聲音細的猶如蚊子哼哼,這個陽寒麝給她的第一印象就很懾人,導致她後來每每見到陽寒麝,都像是老鼠見了貓一般,嚇得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你不好生守著朱雪槿,出來亂跑什麽。”別看閩王已經默認了薛南燭的身份,但是陽寒麝天生帶著的那顆多疑的心,依舊讓他對這個未知的少女充滿疑慮與不信任。
“是……是姐姐讓南燭出來瞧瞧如今的狀況。”薛南燭的聲音越來越小,到了最後,像是沒氣兒了似的。
這樣的薛南燭更讓陽寒麝覺得渾身不舒服,末了,他一擺手,對其道,“帶我去見朱雪槿。”
“南燭遵命。”薛南燭聽了,好像得到了什麽大赦一般,一路小跑的提著腿兒走在前面,速度極快,風一般的想要甩掉陽寒麝;不過她終究個子矮、腿也短,陽寒麝大步一邁,能趕得上她兩步半。兩人就這樣迅速的向朱雪槿所在的營帳而去,待進去之後,薛南燭已經是一身的汗,也不知是趕路趕的,還是被陽寒麝嚇的。
朱雪槿靜靜靠在塌上,還在擔心外面的戰事如何;直到看見薛南燭與陽寒麝一前一後進來,薛南燭一頭冷汗,陽寒麝冰著一張臉;朱雪槿想下床福身請安,陽寒麝倒是先一步擺擺手,開口間聽不出什麽語氣道,“你且莫要亂動,那些禮數就省了吧。”
“姐姐……大皇子讓南燭帶他前來……”薛南燭委屈巴巴的說著,眼圈都嚇得紅了。
朱雪槿對薛南燭眨眨眼,柔聲道,“南燭你忙了這麽久,出去尋個地方歇歇,我與大皇子有要事商談。”
“知道了,姐姐,南燭告退。”聞言,薛南燭先對著朱雪槿感激的笑笑,後逃也似的離開了朱雪槿所在的大營。
偌大個營地,唯獨剩下朱雪槿與陽寒麝兩個;陽寒麝也不說話,就那麽定定的立在朱雪槿榻前,似乎在等她開口提問。朱雪槿也沒讓他失望,薛南燭前腳剛走,她立即開口追問道,“大皇子,如今外頭戰勢如何?我聽聞南燭說,今兒個已經是我病倒的第三日了,已經過去三日,我軍可取得優勢?”
陽寒麝負手而立,依舊平淡著語氣,答朱雪槿道,“你放心便是,繳獲的那幾艘艨艟與那些投降的殷國水兵可是立了大功,榮天瑞與高品軒帶著四百我軍與投降的那近一百的殷國水兵,乘艨艟成功打入敵軍內部,且誘敵成功,帶著毫無防備的殷國水軍部隊向著我軍已經埋伏好的前海地帶而來;據今兒個上午的情報,我軍已近大捷,將殷國水兵打的落花流水……”
陽寒麝說著的工夫,或許自己都沒發現,他的語氣已經愈發激動,雙眼都在放光;朱雪槿總算放下了一顆一直提著的心,嘴角不經意間展露了個笑容,接了陽寒麝的話道,“天瑞哥哥和高侍衛都是萬中挑一的好將領,由他二人直入敵軍心腹部位,這當真是極好的策略。想來此番計劃定是大皇子所定吧。”末了,朱雪槿笑眼望著陽寒麝,她當真是對這個總是冷著臉的大皇子有些好感了。
“我當初定下前往敵軍心腹部的人選,是我與高品軒。”陽寒麝可是沒被朱雪槿這下誇而弄得找不著北,反而實打實的將當時的想法說了出來,絲毫不見半分客氣。
“噗,”朱雪槿搖搖頭,見陽寒麝的臉色都冷了下來,忙道,“我並非不信任大皇子的能力,只是想不通,為何越艱難困苦、可能會危及生命的任務,大皇子越要搶著去做呢?難道大皇子便如此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嗎?”
“若是我去,定不會有事。”陽寒麝倒是對自己頗有信心,白了朱雪槿一眼後,又道,“我的劍術,天下無雙,上一次你也見識過了。”
“說的正是這個理兒,若不是船漏了,大皇子還能再戰八百回合。”或許是因為得知即將大捷,朱雪槿的心情也晴朗不少,甚至大著膽子開始和陽寒麝說笑了。
陽寒麝的臉色一下有些黑,瞪大雙眼望著朱雪槿,開口間,一字一頓道,“朱雪槿,你膽子真的很大,你可知在對誰說話?”
“夏國大皇子,”朱雪槿忽然覺得這對話有些熟悉,笑著搖搖頭道,“不過大皇子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也不會與我一個小女子計較吧。”
“哼。”陽寒麝背過身, 不去看朱雪槿;朱雪槿偷偷笑笑,後又道,“若大皇子當真與小女子計較,當初也不會救下我了。雖然大皇子看起來總是冰冰冷冷的,但是我覺得……咦?”
朱雪槿才說到這裡的時候,忽然發現陽寒麝驀地轉身,後大跨步走到床邊,一把揪住她的衣領,臉與她靠的極近,近到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聲;陽寒麝的表情極其陰冷,開口說話間,那語氣讓朱雪槿忍不住的哆嗦起來,“不要太自以為是,我是怎樣的人,豈容他人置噲。”
“是。”不知為何,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朱雪槿,對上這樣的陽寒麝,忽的有了退縮之意;她怯怯的移開眼神,真實的感覺到了一股恐懼,那種懼意帶著寒冷,從胸口一直蔓延全身,直到腳尖。
陽寒麝松開手,沒有再多言,後大步流星的離了去;薛南燭倒是一直藏在外頭,都沒敢走,直到見到陽寒麝身影消失,方才躡手躡腳的進了大營,匆匆跑到依舊在發呆且臉上帶著驚恐的朱雪槿身邊,關切道,“姐姐,大皇子他,他沒對你怎麽樣吧。”
朱雪槿這才反應過來,笑容之中帶著幾絲尷尬,摸了摸薛南燭的頭,後道,“沒事,或許,真的是我太自以為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