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決定要離開,這第二日,朱烈便攜朱雪槿前往承明殿拜見夏王與王后,說明離去之意。畢竟是重要且正經的場合,朱雪槿特意著了淺雪青緞秀水仙便袍,將長發高高束起,上插一碧玉簪,簡單的梳妝打扮之後,方才與朱烈一道,抵達承明殿。
殿內,夏王與王后正在商議著八皇子陽和煦的培養方向;當聽聞朱氏父女要求見之時,夏王倒是有些意外的樣子,王后的臉則一下便拉了下來,硬生生冷冷道,“她來做什麽。”
這個她,意圖很明顯的指向了朱雪槿;夏王見王后如此,搖頭,規勸道,“你畢竟是一國之後,最起碼面兒上看起來總也要有幾分容人之量。孤也聽聞那日禦花園,朱雪槿與你頂撞之事,過去的事情,讓它過去便是。朱氏父女是國之棟梁,要禮遇才是。”
“大王,現在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你難道聽不到宮裡內外傳的風風雨雨的,都是咱們和煦與那個朱雪槿之事嗎?難道大王願意咱們未來的王后,是一個那樣莽撞又絲毫無德行的女子?”每每念及此,夏王后都是氣的要命,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和煦那孩子,也不知是被朱雪槿下了什麽藥,迷得七葷八素的,現在更是敢頂撞我了;若讓那朱雪槿入了和煦的后宮,日後還能了得?”
夏王后這一番話,說的夏王也是心煩意亂,眉頭不由得蹙的深深;卻也搖搖頭,道,“日後的事情,還說不準。先讓他們進來,聽聽他們為何而來吧。”
既然夏王這面說,夏王后唯有撇撇嘴,一臉不悅的坐在一側;而隨著朱氏父女入殿,夏王終於掛上了勉強的笑意,受了他二人的禮之後,示意他們起身,才道,“朱將軍帶著愛女此時前來,可是有事要秉?”
朱雪槿余光瞥著一臉不屑、看都不看她一眼的夏王后,心裡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如何都不是滋味兒;她也知道,若想能夠與陽和煦長長久久,她第一個要搞定之人,就是這個如今連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的人;一想到這裡,她便更覺前路滿是荊棘,或許這段情路,注定不會平凡的走完。
朱烈並未注意這些,而是拱手對著夏王道,“回夏王的話,臣與次女已經在宮內叨擾多日,也該回遼國小住一段;蜀國如今野心勃勃,臣在回到遼國之後,會盡快制定方案方針,想辦法能粉碎蜀國的野心。”
一聽說朱烈與朱雪槿要走,夏王后立刻變了個人一般,喜上眉梢的對朱烈道,“離開家久了,是得回去看看;朱將軍常年在外奔波,倒是苦了你的夫人,你該好生體恤才是。”
夏王完全明白夏王后的意思,略微停頓了下,接著她的話對朱烈道,“王后說的也在理,這些年,你雖為遼國將軍,卻一直為夏國在外奮爭,一直忽略了家中夫人與長女。這一次你盡可多在府中陪伴家人,蜀國之事,經歷過殷國的失敗,他們應該會沉寂一段時間,我們也會有一陣安穩的日子過了。”
“多謝夏王、王后,臣便在遼國,隨傳隨到。”朱烈再度拱手,後低頭的工夫,側顏對著在發呆的朱雪槿眨眨眼;朱雪槿這才會意,同樣拱手,表情卻是悵然若失;夏王與王后的意思,便是要他們離開這裡,在遼國待命,在此之間,不要回來蘭陵,不要來王宮尋陽和煦——看來夏王后的話,已經遞到了夏王那裡,且夏王也已經因此而對自己產生了些許的嫌隙。
兩個人才剛剛開始,便要走向結束了嗎?回去的路上,朱雪槿一直低著頭,跟在朱烈身後,而並非向往常一樣,因為能夠回家看到朱王氏,而眉飛色舞的說著什麽。朱烈很明顯的感覺到了朱雪槿的不對勁,回頭瞧她的時候,卻發現不知何時,她的眼眶竟然紅了。
“槿兒,”朱烈停住腳步,歎了口氣,宮內上下已經將陽和煦與朱雪槿之事傳的神乎其神,他又如何會不知道;且他們二人從相遇到現在,經歷了這麽多,好不容易走到了一起,剛剛夏王與王后的那番話,朱烈又豈會聽不出來。他自是心疼朱雪槿,走回她的身邊,將她攬在懷中,一面輕輕拍著她的背,一面道,“你在想什麽,爹都清楚;有些事情,既然勉強不得,便不要勉強就是了。”
朱雪槿死死咬著下唇,拚命的忍著眼淚;她也的確做的很好,盡管眼淚已經在眼眶之中打轉,可她偏就是不讓它們落下來,“爹,何以命運會如此捉弄我們。姐姐不能與大皇子在一起,我不能與八皇子在一起。我們明明都是彼此喜歡對方,也被對方所喜歡,為什麽會這樣。”
“唉。”朱烈重重的歎了口氣,搖頭,低聲道,“槿兒,這不一定是不幸。嫁入皇家之人,就會幸福嗎?不是的,嫁入皇家的女子,是這世上最不幸的女子,她們終生只能守著一座冰冷的宮牆,日日夜夜的盼著君王的寵幸。”
“八皇子不會那般待我的。”朱雪槿說完這話,卻也發現自己是多麽幼稚;君王,自己見的還少嗎?哪一個不是三宮六院,每一宮每一院,不都住著無數等著盼著想著怨著的妃子?不管曾經如何的相愛,待這股熱情過了,等待著的,還是寂寞。
朱雪槿忽的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那句話——日後雪槿要嫁,定要嫁這世上最好的男子;心中只有雪槿一人,決計容不下其他。這才多久的時候過去,怎麽忘記了自己的初衷呢?
“世上男子皆如此,從無一人可跳出這怪圈,”朱烈落寞的搖著頭,開口說著的工夫,眼神卻望向遠方,好像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爹……不便是如此麽。當初與你娘愛的死去活來,願意放棄一切,哪怕是生命,也要與你娘在一起。可在一起之後,一次偶然,遇到了丹兒的娘。那是乾柴遇上烈火吧,一下子便燃燒起來;饒是後來,你娘發現,心如死灰,我回到你娘身邊,可心中卻從未忘記丹兒的娘。”
朱雪槿瞪著雙眼,聽著朱烈講這些從前的事情;之前,她一直隱隱約約的知道,可從未在朱烈口中聽說過;畢竟那是她最敬重的父親,在她心中的形象向來是高大威猛,不沾染一絲塵埃的。可如今他說出這些話,讓他更像是一個普通的男子,而非是高高在上、名震五國的大將軍了。
朱烈歎了口氣,接著道,“我到現在還在後悔的,便是丹兒的娘死時,我並未在她身旁,也許她死的都是那麽寂寞。我不顧你娘的反對,也要將丹兒接回來撫養,便是想要贖罪。只可惜……唉,沒想到,罪早早的便已經埋下,如今已經成長成為茂密的荊棘了。”
“嗯。”朱雪槿實在不知該如何應答,卻知道自己不該插手父母之事,所以半天,隻答出了這乾巴巴的一個字。
朱烈摸了摸朱雪槿的頭,歎息著告訴她,“槿兒,我將從前之事合盤對你托出,是想讓你知道,無論如今怎樣的愛,也經不起歲月的磨蝕,經不起一個驚豔的出現,你只要記得,這世上所有男子,雖並非皆薄情,但定是皆花心,不可能為你從一而終。所以如今就算你與八皇子再愛也好,日後都會平淡下來。槿兒是個聰明人,如果已經知道了這宮中女子的寂寞,作為一個君王或親王的花心,便不要再傷心了,可好?”
朱雪槿如今已是無話可說,唯有點頭稱是;與朱烈又向前走了一段,她忽的開口,道,“爹,我們準備何時離開?”
朱烈稍微沉吟了下,道,“便是這兩日吧,你好生收拾一下行裝,然後……該告別的人,去告別就是了。”
朱烈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讓朱雪槿去尋陽和煦告別;也許此次一別,下次再見便不知何時;宮中人事物一天便會千變萬化,他們離開這樣久的時間,或許下次再見,陽和煦會有了皇妃也說不定。朱雪槿明白朱烈的意思,她咬咬牙,盡管她的確擁有一顆聰明且冷靜的大腦,但當事情真的輪到自己的時候,她還是無法做到冷靜對待,這真的太難了。
相愛難,相守難,離別難,難難難。朱雪槿搖搖頭,沒有答朱烈的話;兩人相顧無言的走到了將軍府大門口時,卻發現陽和煦正等在那裡;因為前一天的夜裡下了大雨,這一日的天特別的藍,陽光也特別的充足,映照在陽和煦的身上,仿佛給他渡了一層金光一般,倒是有了幾分神聖的意味。朱烈連忙拱手問安,陽和煦笑著擺擺手,示意朱烈不必多禮,朱烈也是聰明人,沒有過多逗留,很快的便離去,將時間留給了朱雪槿與陽和煦。
臨去之前,在朱雪槿耳旁,還不忘說了那句“是告別的時候了”,徒給朱雪槿又增加了幾分離別的情緒。陽和煦卻哪裡知道這些,腦子裡還回響著昨夜的雨中之吻,今早便迫不及待的來看看朱雪槿,知道她要走之後,總感覺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給八皇子請安。”聽完朱烈的那番話之後,朱雪槿隻覺得看著陽和煦,心裡就會有一種很痛的感覺,像是被什麽緊緊揪著一樣,讓她忍不住的蹙起眉頭,如何都舒展不開。
“怎麽了?”陽和煦見朱雪槿這般模樣,心中自然擔心;他伸手去觸碰朱雪槿的眉間,而朱雪槿本能的後退一下,在看到陽和煦有些受傷的表情之後,她又有些不忍心,向前一步,自己去用眉間觸碰陽和煦的手。陽和煦一下便破涕為笑,後清清嗓子,對朱雪槿道,“我聽聞將軍府的人說,今兒個你與朱將軍去了承明殿,可是已經定下哪日要走了?還有,母后她……可有為難你?”
朱雪槿笑笑,搖頭道,“爹說就是這兩日了,或許明日,或許後日。至於王后,她怎會為難我呢,八皇子別想太多了。我沒在的這段日子,八皇子定要努力學習如何做一個聖明的君主才是。”
“母后的個性,我最了解,她怎會不為難你。”陽和煦緊張的抓住朱雪槿的手,愈發覺得剛剛朱雪槿鎖著眉頭,一定是與夏王后有關,“母后可是對你說了什麽……”
“沒有, ”朱雪槿打斷了陽和煦的胡思亂想,保持微笑道,“就算王后記恨我,可是我爹也在場,她總要給我爹幾分薄面的。再者說了,我與爹前往承明殿,是辭行,我都要走了,王后也沒必要再為難什麽了。”
朱雪槿這麽說,總算是讓陽和煦還稍微安心些;他松了口氣,卻又愁上眉頭,苦巴巴的望著朱雪槿,哭喪著臉道,“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我便日日念著你,直到你回來為止。”
“你是要做大王的人,怎生這般沒出息。”朱雪槿搖搖頭,想起朱烈的那句世間男子皆花心,卻如何都無法用那句話與眼前的陽和煦重疊在一起。愛情使人盲目,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因此而盲目,可面前的這個男子,她真的很想與他廝守一生啊!
“我不要出息,我只要你。”陽和煦認真的望著朱雪槿,那眼藏不住深情的雙眼、還有那認真的語氣,讓朱雪槿的臉刷的一下紅到了脖子根兒;陽和煦緊緊抓著朱雪槿的手,直到掌心都出了汗,才又道,“雪槿,我知道如今你眼中與心中皆是有我,只是一天沒有娶到你,我的心一天都無法安寧。所以……答應我,快點回來好嗎?我怕我等不了你那麽久,我怕我會急著想見你,我怕……”
“從前我隻知你有些笨,如今發現你更是不知羞恥。”朱雪槿紅著臉低下頭,後小聲道,“我答應你就是了。”
“那你再答應我一事。”陽和煦低下頭,用額頭頂住朱雪槿的,雙眼直直的望著她。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