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
清幽的月光如水般地漫了一地,臨窗招展的海棠花投下一地花影。
安神香清淡的味道浮散在空氣中,刻漏滴滴噠噠地走著。
郭聖通呆坐了半響,終於等著睡意再一次來襲時方才倒頭繼續睡下。
這次,依舊還是在夢裡。
她身處荒野中,不遠處就是連綿起伏的兵帳。
凜然的號角聲隱隱就在響在耳邊,刀劍出鞘的凌厲依稀就在眼前。
她右手摸著微隆起的肚子,臉上寫滿了不知所措。
身側的劉秀見她面露遲疑,還當她不舒服,忙拍了拍她的背道:“至多後天就到洛陽了,委屈你和孩子再吃兩天苦了。”
郭聖通沉默不語,劉秀又道:“我已經為孩子取好了名字,若為男名疆,若為女名鸞,如何?”
劉疆或劉鸞嗎?
聽起來倒都不錯。
郭聖通望著滿含著期待的劉秀,不覺輕輕點了點頭。
劉秀因著她的肯定,眸中立時就染上了笑意。
他攬過郭聖通的肩,一路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往營帳走。
篝火熊熊中,炙熱的溫度撲面而來。
郭聖通不知怎地,又偏頭去看了劉秀一眼。
他高出她許多,她仰起頭剛好能看著他微微抿起掛著淡笑的薄唇。
這笑裡,含著溫柔,也含著自信。
她所認識的那個劉秀真的會變成眼前模樣嗎?
郭聖通不知道。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不讓自己變成夢境中那個為劉秀生兒育女的自己。
固然夢境中所呈現的一切都好似還可以接受,但她心底的不安惶然卻是越來越重。
這害怕來得毫無道理,卻還是不妨礙她去逃避去抗拒。
第二天,風和日麗,晴空萬裡。
窗前的海棠花經了春雨滋潤,越發明豔。
郭聖通昨夜深陷夢境中,自然是不知道夜裡下了雨。
晨起後看著院中水汽浮動,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昨夜大抵是下了雨。
用過早膳後,常夏遲疑著告訴了她:昨夜她又在夢中說了南陽話。
郭聖通唔了一聲,心底雖還是起了些波瀾,但早不像從前那般聞之色變了。
這抹淡淡的愁緒,在聽文講席說了一上午儒家經典便漸次散去了。
等著午睡過後面對王自和時,她已然是心靜如水,全神貫注地聽著王自和的講解。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用過晚膳後,郭況在院中玩投壺,郭聖通和母親站在廊下看。
日暮時的陽光染上了霞光分外豔麗,照在庭中花木上好似一匹上好的蜀錦鍍在其上。
還家的鳥雀三五成群地掠過屋簷樹梢,留下一串清脆動人的音符。
郭況一面投一面說話。
他喜歡說起太學中的一切,而這一切裡自然包含著同窗和學長。
於是,郭聖通便被他十句話裡有五句話都提到劉秀弄到有些心煩意亂。
偏偏,母親還在旁頷首微笑,“那孩子,著實挺不錯的。你同他來往,母親也放心。”
是啊,劉秀作為沒落皇族,不卑不亢,又勤奮好學,誰能說一句他不好嗎?
郭聖通自然是不能的。
她只能敷衍地笑笑,極力地放空思緒。
春光明媚中,郭聖通的日子按部就班地過著。
進學日她便沉下心學習,休息時或是去陪伴明年就要出閣的平又薇,
或是在家跟著母親學女紅烹飪。 偶爾,宮中會在室主身子不爽利時來請她進宮。
認真說起來,室主比劉秀還要小上兩三歲,兩人雖稱不上年紀相仿卻也不至於說不到一塊去。
室主不關心天家的事,但郭聖通因著在宮中走動的便利還是無可避免地碰到了幾回甄璿。
甄璿人前見到她,態度溫柔又親熱,仿若舉薦郭聖通去治室主真是為了讓她一顯身手。
只是眼角眉梢間,總是含著些無法言說的傲意。
郭聖通明白甄璿的意思。
太子妃膝下至今無子,良娣又是僅次於太子妃的身份,甄璿今後母憑子貴登頂後位也未可知。
但,郭聖通一點都不羨慕。
皇后之位並沒有那麽好,她一點都想要。
她隻想要眼前最瑣碎平凡的幸福,那種站在萬人之上心卻空洞的可怕的榮耀並不適合她。
更何況,就依郭聖通在常安城的親身見聞,新朝覆滅已是定居。
甄璿想做亡國之後,都得是運氣好到天下無雙才行。
建興帝王莽以為制度定則天下定,故精心制定規章制度。
公卿大臣們朝入宮門,至黃昏時方才出,如此兢兢業業卻沒有半點效率可言。
一項政策議論了數年始終沒有定斷,更別說處理經濟民生中當務之急的問題。
這般屍位素餐,所導致的就是官員貪汙受賄的行為越來越嚴重。
明明勸導農桑,糧價卻還是居高不下,邊境軍士的嚼用都成為一個大問題。
這樣的朝廷,根子上已經爛掉了,不覆滅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郭聖通閑來無事時,常細細思量其中緣由。
建興帝王莽絕不是一個無能之輩,否則不會被大漢上下視為可力挽狂瀾之人。
郭聖通估摸著王莽因為自己是靠獨攬朝政而代漢建新的,對重臣們本能地就有防備心理,並不肯叫他們獨當一面。
加之王莽又愛朝令夕改,臣子們因此被弄得束手束腳不知如何是好。
如此這般,確實達到了王莽的目的,但也把朝政弄得烏煙瘴氣。
此後,即便想盡力補救,也是無計可施了。
這樣千瘡百孔的天子,倘若真有能交托到太子手上那天,想必他也不會有多舒心。
這些道理,郭聖通自然是不會和甄璿分說的。
甄璿在她眼裡,終究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過路人,她沒有要和她較勁的閑心。
劉秀對她來說,也只是過路人。
不同的而是這個過路人,總會被郭況提起。
這是父親缺失的後遺症。
男兒的成長路上父兄的榜樣作用是不可或缺的,從前在真定時這榜樣是劉得,到了長安便換成了劉秀。
郭聖通看明白後,也就沒有叫郭況不和劉秀來往的心思了。
只是從平又薇家中出來後,她不再去太學接郭況而是直接回了家。
郭況和她抱怨。
她自然不能說是怕碰著劉秀。
在沒碰著劉秀的日子裡,她雖然也做夢,卻莫名覺得心定。
她和郭況解釋說:“城南修廟,亂糟糟的,我害怕不敢多耽擱便直接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