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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歸桐》第241章 試探?
四月維夏,六月徂暑。

 盛夏的夜晚悶熱難耐,郭聖通既怕把孩子熱出痱子來,又怕蚊蟲叮咬孩子。

 她折中了一下,把車窗依舊敞著,只是掛上了紫縠文單帳。

 條案上放著專門用來熏蚊的銀鷹座帶蓋玉琮,正徐徐燃著驅蚊熏香。

 熏香以艾草和浮萍為主,輔之以檀香、桉葉、橘皮、菖蒲、樟腦、香茅、茴香、野菊花、柏木等等,味道清新淡雅。

 郭聖通歪在榻上,身邊躺著的劉秀和劉疆都已睡熟。

 她也睡著了,只是睡到半道上突然醒了。

 她透過薄透的紗帳往外瞧,朦朧的月光和跳動的火光交錯在一塊,紛雜的馬蹄聲、盔甲和武器冰冷的摩擦聲在暗夜裡徐徐傳來。

 她心底,忽地起了感慨。

 這個夏天和以往的夏天,單從節奏來看似乎沒有任何不一樣。

 是的,季節也是有節奏的。

 春舒緩,秋悲切,冬凝重。

 至於夏,顯而易見是熱烈的。

 就像是一連串緊湊的樂音從指間快速地一滑而出,攪弄得人總倒吸著口氣,不敢放松下來。

 其實,細想想,這股緊張感多半來自於炎熱。

 可細想想夏天也是挺討人喜歡的。

 初夏時,有櫻桃。

 紅通通的的櫻桃洗淨了,裝在白玉盤裡,用郭況的話來說天然就是一幅畫。

 真正入了夏之後,又有杏李。

 郭聖通不愛吃杏,她說不出緣由,只是單純地不愛吃。

 她還不愛吃甜瓜、香瓜等各種瓜,這個她說的出原因來。

 瓜都太香了,馥鬱的簡直不正常。

 母親聽了她這理由,哭笑不得。

 “香還是錯了?”

 她認真地點頭:“物極必反。”

 李子,郭聖通是真心愛的。

 她總愛吃那紅到發黑的李子,香甜得人滿心都是幸福感。

 李子之後便是楊梅,楊梅之後便是早熟的桃子。

 對了,還有藕。

 藕分脆藕和面藕,脆藕適宜烹調,面藕適宜燉湯。

 郭聖通對於藕是百吃不厭的,可以從剛下來吃到吃完消失。

 想想,盛夏天的午後,用井水冰一個大西瓜,再喝一碗酸梅湯,躺在涼氣縈繞的臥榻上,聽著窗外知了喋喋不休地聒噪著。

 睡飽起來,便去賞荷。

 光是這麽一想,都覺得夏天真的有很多樂趣。

 可今年夏天,郭聖通既沒有吃著新鮮的水果,也沒有賞玩荷花。

 她竟然也沒覺出少了什麽,還是劉秀白天給她帶回一把有些發蔫的楊梅,她才想起來原來夏天除了炎熱,還有這麽多的調味品。

 可她完全沒有想起來。

 可能是行軍太累,又要照顧孩子。

 也可能是乾糧燒餅吃慣了,想不起來這些零嘴。

 但在這夜深人靜之時,她歪在微微晃蕩的馬車時,一層一層把自己剝開後,她終於找著了病根。

 不安。

 濃重的不安,攪得她根本沒有閑心想這些有的沒的。

 和劉秀稱帝那天一樣,她最近莫名地慌亂。

 她總有一種大事將要發生的感覺。

 而且,最叫她不安的是,她把這感覺深深地壓在心裡。

 她不想去想,也不想去碰。

 就像那是道又長又深的傷口,她要任由它自己愈合。

 為什麽?

 這次又會發生什麽事?

 是那個小貴人要出現了嗎?

 她出現的如此之早嗎?

 說真的,郭聖通真的很好奇。

 她又不是留守在家的呂後,那小貴人是怎麽越過她的?

 難不成這世間真有傾國傾城的美人?

 可劉秀這樣的人還在乎這個嗎?

 他自己生的就夠他自戀了。

 無所謂,隨他去。

 有什麽好不安的呢?

 他想移情別戀,難道是她擋得住的嗎?

 對付他也簡單。

 只要她賢惠起來,待那小貴人如親姐妹一樣,他能挑得出她什麽錯來?

 廢後?

 是那麽簡單的事嗎?

 只是,好累啊。

 這樣的人生,光是想想就夠累的了。

 越往前走,她越理解母親對她當初的期望。

 嫁個老實忠厚家境一般的夫君,過點平平淡淡的日子。

 如今想來,真是羨慕。

 得多有福氣啊,才能過這樣的日子。

 她輕歎了口氣,偏回頭躺下。

 睡夢中的劉秀無意識地把她撈到懷裡來,她懶得掙扎,便這般沉沉睡去。

 翌日起身,劉秀竟然還在車裡。

 見她醒了,他把懷裡的劉疆放到榻上來,絞了帕子來給她擦臉。

 成天也沒什麽下去的機會,活動的空間也不大,郭聖通每日裡便連脂肪都不擦,首飾也不戴,隻把滿頭黑沉沉的發挽起便罷了。

 她年紀不大,這樣打扮顯得最是清秀可人。

 盥洗過後,劉秀笑著遞給她兩份軍報。

 “攻破洛陽指日可待啊。”

 她有些遲疑。

 前次大舅回信後,劉秀舉例子安撫她。

 她當時不覺,可過後猛地想起身上竟出了一身冷汗。

 寇恂和身邊儒生那麽隱秘的話,劉秀是怎麽知道的?

 大舅是真心要辭河北王,他又是怎麽知道的?

 她知道他身邊有特意打探消息的人。

 初至河北時,他便派銚期和馮異巡行各縣,秘密調查願意歸附劉秀和不願意歸附的地方高級官員,而後上報給劉秀。

 知己知彼,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可郭聖通沒有想到,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劉秀就能做到重臣私底下的商議,他都了如指掌。

 舅舅身邊的耳目是誰?

 她身邊會不會也有他不知道的耳目?

 他每逢事,總是和她商量,究竟是信任還是試探?

 他是一個合格的皇帝,他絕不會縱容外戚成長,更不會樂意見到她成長為呂後那樣可以攪動天下風雲的權後。

 但她若是貿貿然避嫌,豈不又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她隻得接過。

 她決計想不到,他只是為了和她多些共同話題。

 她俯首翻閱著軍報。

 第一份是吳漢奏來的,言漢軍已經順利圍困洛陽。

 第二份,是賈複寫來的,言其渡黃河後與敵軍大戰於白虎公陳僑,連戰連勝。

 她點頭,毫無意外之色。

 “我們到時,只怕洛陽城早已換主。”

 郭聖通滿以為立秋前後便能到達洛陽城下, 也好早些結束車馬顛簸。

 但劉秀因著同為漢室宗族的劉茂領軍來降,忽地醒悟了王化的好處。

 於是,他帶著郭聖通走走停停,四處巡幸。

 八月至懷宮後,他前腳剛祭祀完了高祖、太宗、世宗,後腳就傳來了長安城內群臣欲武力劫持更始帝逼迫他順從的消息。

 說來也真是好笑,逼宮向來逼的都是末代昏君,可從未聽過逼開國之君的。

 由此可見,長安城內亂成了什麽樣子。

 不過,細說起來,這場叛亂也是自赤眉軍東進早就打下了伏筆的。

 今年三月,李松同赤眉軍戰於蓩鄉,大敗。

 幾乎在同時,駐守河東的王匡、張卬也被鄧禹打敗,慌忙逃回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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