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正午時分,熱浪撲面。
劉旻牽著郭況頂著暑熱一路快走,剛一進門就聽紅玉說郭聖通來了。
她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而後一面由著侍女脫去外衣侍候著洗手淨面,一面催郭況:“快去洗漱了好來用飯。”
待得更衣洗漱後渾身的燥熱都去了大半,劉旻才帶著笑走進裡屋。
郭聖通正在發呆。
這一上午,她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什麽時候學會的南陽話。
若不是說夢話叫常夏聽著了,她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發現。
難道真如那個神秘男子所表現的,他們真相熟?
可是怎麽可能呢?
郭聖通想起從前在一本志怪小說上讀到的一個故事,說的是一個女子陡患急病香消玉殞後,她的丈夫沒法接受事實,希冀能尋出讓妻子復活的辦法。
不知道費盡了多少周折後,終於有一個神秘人告訴他,可以換魂借命。
男子欣喜若狂,痛快地用全部家財換來了這個神秘人的施法。
他的夫人終於復活了,復活在另外一個陽壽將盡的年輕女子身上。
夫妻倆終於得以團聚。
郭聖通托著腮,大膽地設想:莫不成這個男子尋的就是他死去的夫人?
而她其實已經在春日的那場風寒中死去了。
可不知為何,活下來的還是她,而不是他夫人。
但就是這樣,也還是沒法解釋她的先知啊。
但又不得不承認,這個看似荒唐的念頭竟真的有幾分可能。
郭聖通長長地歎了口氣,捫心自問:倘若真是這樣,她該怎麽辦?
劉旻帶著笑走進屋裡正準備喚郭聖通,就看著她兀自出了神,連屋中進了人都沒有引起她的關注。
郭聖通今日穿著一身鵝黃色襦裙,白皙水潤的臉逆著日光微微低垂著,長長的睫毛撲扇著,眸子中寫滿了空洞、茫然、無措、煩惱。
這樣的郭聖通讓劉旻覺得有些挫敗感。
女兒心中好像有著數不清的心事和煩惱,可她這個做母親的卻渾然不知。
母女連心,沒有人會比劉旻更關注郭聖通。
郭聖通自春日風寒過後明顯變了許多,仿若是一夜間就開竅了,懂事了,知道心疼母親理解父親了,也肯好好學些東西了。
這樣的女兒,是劉旻一直所期待的。
何況,女兒還越來越和她親近,和她像小時候那般撒嬌。
所以劉旻對自己說,孩子長大有時候就是一夜間,她不應該過分敏感。
可看著眼前明顯不快樂的女兒,她又如何視若不見?
她很是內疚地想,是不是她一直沉浸在喪夫之痛中,以致於對孩子的關心不夠,才叫孩子悄然無聲地變得懂事,變得有心事也埋在心裡。
劉旻清了清嗓子,佯作無事地輕快走到郭聖通對面跪坐下:“桐兒,發什麽呆呢?要用飯了,去洗漱洗漱吧。”
郭聖通嚇了一跳,猛然回過神來,對著母親嗔怪笑道:“您怎麽跟貓似的,進來都沒有聲音。”
這一笑,璀璨之極。
劉旻望著這乾淨純真的笑容,忍不住又在心裡嘀咕:會不會還是她想多了,孩子大了有些話自然就不會跟父母說的。
像她從前不也是這樣嗎?
劉旻笑了笑,寵溺地道:“那是你出了神,才聽不見。好了——快去洗漱吧,今兒我叫廚下特意做了酸筍花蛤湯——”
酸筍爽口,
花蛤鮮香,熬出來的湯想必是味道好的不能再好。 郭聖通口水立時都要流了出來,她快活地起了身出去洗漱。
用午飯時劉旻格外關注郭聖通,她想孩子心下要是真積了什麽煩心大事,是沒有多少胃口的。
等見著郭聖通用了兩碗飯又喝了一碗湯,心下多少便安慰了一些。
她想,孩子既沒有主動來和她訴說,想必還是不願告訴她,
興許就是小事吧,她應該再觀察看看,不要貿貿然嚇著孩子。
隔日午膳時,劉旻發現郭聖通心不在焉的很嚴重,從頭到尾根本就是在數飯粒,半碗飯都沒用完就起身說吃飽了。
劉旻的心一下就被懸到了半空中,情不自禁地忐忑不安起來。
打發了郭況去歇午後,劉旻便腳步放輕地去了裡間瞧郭聖通。
寬敞舒服的臥榻上空蕩蕩的,並沒有睡人。
她問綠萱:“女公子呢?”
綠萱答道:“女公子用過飯就回漆裡舍去了。”
女兒到底是為什麽不開心?
劉旻毫無頭緒,但她又不想逼迫女兒說。
劉旻實在是不願再和女兒變得生疏起來。
她深出了一口氣,卻還是沒能把憋在胸腔裡許久的擔心全發出來。
這感覺很叫人難受。
她慢慢踱到外間, 倚窗跪坐下來。
軒窗半開著,長一聲短一聲的悠悠蟬鳴和著綠意盎然一起映入劉旻的眼簾中。
她在思索,要不要和女兒談談心?如果談,又該如何開口?
一樣的午後,被擔心的郭聖通卻睡的正熟。
她昨夜幾乎沒怎麽睡,困倦的不行。
可在榻上折騰了一上午硬是沒睡著,到這會實在是累得不行了才終於有了些睡意。
這一覺,她睡的還是不夠踏實。
夢裡面,那個神秘男子還是繼續追問她。
“你真的忘了我嗎?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自從郭聖通昨夜在夢中告訴他,不管他信不信,但她真的不認識他,也絕非是他找的人之後。
他就好像陷入了絕望,卻又執拗地不肯相信,一直在追問她。
郭聖通無奈到已經沒有心力去煩躁了,她本來只是想盡快地去解決這個磨人的夢境,但現在卻好像捅了馬蜂窩。
只要入睡,就會見著他,就會聽著他一遍遍地追問她。
先開始,她還和他耐心的解釋,希冀他能明白過來。
但很快,她就發現所有的努力都是蒼白的。
人總是這樣,面對不同的答案時,總會想要去選擇自己想要相信的那個答案。
可能在他心中,她只是一時沒能記起來,所以他要繼續努力,不能半途而廢。
郭聖通到後來便任憑他絮叨,默然不應,看他能追問到幾時。
他比郭聖通想象中的還要堅持。
郭聖通應與不應,他都繼續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