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聖通纏繞在這個夢境中久久無法掙脫,直到酉時一刻才昏昏沉沉地醒來。
好在雖然睡的不是很好,但到底還是睡了。
郭聖通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她簡單地洗漱過後便往錦棠院中去。
太陽已經落到了樹梢上,天際邊熊熊燃燒著一大片絢麗的霞光,映得天地間似乎比正午時分還要更加明亮。
晚膳格外豐盛,燉小鹿肉、紅燜熊掌、清蒸斑鳩、蝦仁干貝鴛鴦絲瓜盅、竹蓀干貝冬瓜湯,山珍海味應有盡有。
弄得郭況都不解地問母親:“今天是什麽日子啊?”
“是啊,什麽日子?”郭聖通也有些不解。
母親含笑瞪了姐弟倆一眼,“說的好像平常你們什麽都吃不著一樣。”
他們家自然是極為富裕的,當然不至於想吃什麽吃不了,但母親生性節儉,不喜奢侈無度。
像熊掌、鹿肉這樣的貴重食材,母親平常是不怎麽叫廚下做來吃的。
郭況還要和母親爭論,就聽母親佯作皺眉道。
“吃飯,吃飯,不許說話,阿母平常是怎麽教你們的——”
姐弟倆對望一眼,隻得把話都咽了下去。
好在鹿肉細嫩、熊掌酥爛、竹蓀濃鬱、干貝鮮香……,很快就佔住了姐弟倆的嘴。
母親見郭聖通胃口似乎不錯,緊繃著的心弦終於放松了一點。
用過晚飯後,郭況在滿地夕陽中玩投壺。
郭聖通和母親在窗邊跪坐著吹風說話。
母親告訴她說大舅母說名醫明日就能到真定,讓他們去王宮迎一迎。
“拜師學藝嘛,這是該有的樣子。”
郭聖通點頭,笑道:“我知道。”
醫者地位雖低賤,但天下聞名的醫者自然不可等同視之,這樣的人從來都是王侯將相的座上賓。
更別是說是正正經經的拜師,自然該慎重對待。
漫天絢爛的霞光漸漸黯淡了下去,暮色漸深,天際邊已然閃爍起稀疏的星辰。
廊下庭中的燈盞次第點亮,從窗外望出去,溫馨明亮,煞是好看。
晚來的風,帶著夏花的芬芳,在氤氳著涼氣的屋子中慢慢滲透著。
郭聖通深吸了一口氣,隻覺得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舒服勁。
她不禁想,活著真好。
只是想到這些日子深纏著她的那個淒涼絕望的聲音,她的情緒又有些低沉下來。
如果能沒有這些無法宣之於口的異常,想必她能活的更加快樂。
她現在還是她嗎?還是從前那個完完整整的她嗎?
郭聖通垂下眼簾,望著纖細的手臂。
劉旻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到底忍不住把心底的關心傾吐了出來。
“桐兒,若是有什麽不開心的,想不明白的話就要和母親說,可別堵在心裡讓自個兒難受。”
郭聖通一楞,旋即望著母親溫柔關切的眸子禁不住有些淚目。
母親從來都是最關心她,她的一舉一動如何又能避過母親?
母親生性敏感細膩,只怕暗地裡早就擔心上了。
只是這些事她現在自己都還沒弄明白,又如何跟母親說?難道告訴母親她可能已經死了?
或許將來實在扛不下去的時候,她會選擇和母親說。
但絕對不是現在。
她傾身過去握住母親的手,重重地點頭,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勸慰母親道:“您別擔心我,我要是真有什麽事過不去一定會告訴您的,
我能商量的不也只有您嗎?” 母親見她神色認真堅定,顯然是心下有計較,也不再多說,隻拍了拍她的手道:“早些回去睡吧,明日我們早些過去。”
郭聖通點頭,“母親您也早些睡。”
回去的路上,月光皎潔,似一層細紗鋪在地上。
郭聖通的心下也好像蒙上了一層驅散不了的紗幔。
今夜,她還會做夢嗎?
她踮腳眺望,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
*
第一縷朝陽照破拂曉時,安靜了一夜的漆裡舍慢慢醒過來。
侍女和家人子的說話聲、走動聲如春日湖面上的漣漪般,雖輕卻還是慢慢地蕩漾開去。
羽年也在這時醒來,她輕輕地掀開被下地,把矮榻上的被褥疊起收進壁櫥裡方才躡手躡腳地出去。
她再進來時,已然是洗漱妥當。
刻漏也指向了辰時一刻。
她繞過重重屏風,輕輕地束起雲霧般低垂在睡榻前的帷帳,柔聲喚道:“女公子——”
見得郭聖通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又道:“您今日得去王宮,須起身了。”
是啊,今日還得去王宮呢。
郭聖通混沌的腦子終於清醒了幾分,她打了個哈欠坐起身來,由著羽年服侍著更衣洗漱梳頭了往錦棠院中去。
母親起得更早,正在布置弟弟郭況今日要念的書目。
見得她來,便收了帛書,起身吩咐綠萱道:“擺飯吧。”
早飯是一爐烤的香香脆脆的胡餅和羊肉湯還有幾碟時新的小菜,雖然簡單卻叫人很有胃口。
郭聖通很愛在羊肉湯裡面撒些胡椒粉,喝起來有些辛辣,卻更添鮮香。
自博望侯張騫通西域後,不僅絲綢瓷器流傳更廣,金花菜、胡瓜、胡豆、蕹菜、扁豆、葡萄、西瓜、石榴、胡椒這些胡人的吃食也隨著駱駝來到了漢地。
而這其中最為炎炎盛夏所偏愛的莫過於西瓜,沙沙甜甜的,生津止渴,格外消暑。
郭聖通和母親到王宮後坐下沒一會,大舅母便叫侍女端上了新切開的西瓜。
“這天熱得直叫人汗流浹背,吃塊西瓜解渴消暑。”
郭聖通拿起一塊西瓜,隻覺得涼氣都浸到眸子上了。
她大口大口地吃著瓜,甘甜充沛的汁液充盈了口腔,清涼爽口。
母親和大舅母吃了一塊便撂下不吃了,又叮囑郭聖通:“生冷之物,吃多了傷脾胃,還積寒助濕。桐兒再吃一塊,也別吃了。”
郭聖通點頭,她從小吃什麽都是這樣,不管再喜歡,長輩們總是教她惜福養身為重。
時日長了,也沒有什麽太大的抵觸情緒了。
她又吃了塊瓜後,便由著侍女服侍著去了側殿洗手淨面。
再回來時,母親正和大舅母在說話。
大舅母打量了下刻漏,估摸著道:“估計最多再要兩個時辰怎麽也到了,你們就在這用了晚膳再回去。你大哥這段時間忙得很,連帶著得兒都跟著不沾家。我一個人怪沒趣的,正盼著你們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