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話音落下去後,站得滿滿當當的院子中還是一片安靜,家仆們依舊垂首而立恭恭敬敬的,要跟著上京的侍女家仆也沒有顯出羨慕不滿來。
但郭聖通分明看見母親的話像柳條在春日的湖面劃過點點漣漪,家仆們的眉眼間都湧現出幾絲止不住的喜意。
母親很滿意家中這樣的有規矩,語氣越發柔和:“予走後,府中諸事便辛苦大家了。”
滿院子仆人忙向母親頓首拜之:“奴婢本分,必當盡之。”
安排完家中後,母親便領著郭聖通姐弟倆由侍女家人子們簇擁著登車啟程而去。
到城門時,大舅、大舅母和二舅以及表哥都等在城樓上為他們送行。
母親忙叫停了車,下去和兄嫂說話。
郭聖通和弟弟被長輩們囑咐過幾遍一路上要注意安全,凡事都要聽母親的話後,就被表哥劉得拉到了一旁。
他眼圈微紅,面上卻要作出一副愉悅之情,把自己之前遊學的經驗一一說給郭況聽。
弄得郭況都有些禁不住要泛淚眼的意思,遠行哭泣可是不吉的兆頭,郭聖通忙笑著插話進去:“好了,好了。再說你們兩個都得哭了,我們至多也就去三四年,又不是不回來了。”
劉得心頭不舍本來因為想著表妹一家馬上就要走了愈發濃烈,但聽得郭聖通說的就好像只是出門玩一趟,心下的悲傷又被衝淡了許多。
是啊,難道表妹一家還能不回來不成?
他笑了起來。
郭況也跟著笑起來。
三個孩子間的離愁別緒很快便被風衝淡了。
母親和大舅母正拉著手說得差點掉眼淚,聽得孩子們那邊的歡聲笑語不免相視一笑。
大舅母笑道:“不就是出門一趟嗎?過幾天就回來了,有什麽好哭的?你瞧我,差點把你都說哭了。”
母親含淚笑了笑,忽地像想起了什麽似地,貼近大舅母低聲囑咐道:“嫂嫂別在子嗣上過分急切,有時候心一放寬說不得這緣分就來了。何況——”她的目光瞟向劉得又迅速折回:“得兒已經十二歲了,文韜武略的,哪樣都不差。”
大舅母知道小姑這是聽說了她重金求藥方的事,怕她一個不慎不僅損了身子還忽略了得兒。
她心下不免很有些感動,像別人家碰到她這種情況小姑不挑唆著要給兄長納妾就是不錯了,自家小姑卻完全站在她這邊為她著想,也不枉她這麽多年待小姑和兩個外甥都格外用心。
可感動歸感動,她還是不準備就這樣輕言放棄。
二叔到現在沒有成婚的打算,夫君膝下就得兒一個孩子,真定劉氏子嗣上實在太單薄了些。
縱便是夫君時常寬慰於她,說是得兒都十多歲了站住了,便是他們命裡再與孩子無緣,也沒什麽不滿足的了。
可是每當看到夫君望向得兒和外甥、外甥女眸子中那流露出的慈愛,她心下都會猛地一痛。
夫君這麽喜歡孩子的人,其實暗地裡也盼著膝下能更熱鬧些吧。
是以,夫家雖然沒有給她什麽壓力,但她自己心下卻是焦急如焚。
她平素最願意聽著的就是誰誰誰都三十好幾了又有孕這樣的喜事了,這樣多少叫她心中升騰著希望。
但她到底三十三了,留給她的機會即便有也是不多的。
她想,便是舍了這條命去,她也要試一試才能甘心。
母親看大舅母的樣子,就知道她這番肺腑之言大舅母還是沒聽進去多少。
她歎了口氣,這到底是嫂子,而不是親姐妹。
有些話,不好狠說。
她盡到了自己的心意,便也問心無愧了。
母親不再就此多說,又和兩位兄長說了會話,便兩隻手一手一個地牽了郭聖通姐弟登車而去。
郭聖通撩開窗紗,和親人們揮手作別。
真定城越來越遠,漸漸化作黑影。
一想到今夜就不能睡在漆裡舍中,郭聖通那點要遠行的興奮期待又蒙上了不舍的傷感。
母親又心疼又好笑地摟過她,“舍不得走,那咱們這就回去?趁還沒走多遠。”
郭況忙撲過來安慰她,“姊姊——姊姊——,你別難過啊,就像你跟表哥說的我們很快就會回來了啊,就當出去玩一趟。”
郭聖通笑笑,她舍不得的是家,但是有母親和弟弟的地方不就是家了嗎?
這般想著,她璀璨一笑,指著窗外對郭況道:“快看,那有隻鶴——”
郭況循聲望去,果見一隻潔白優雅的鶴掠過低矮的樹枝飛向青天。
他忙扯了母親的衣襟,“您快看——”
鶴雖然是慣常見的,但是這樣野生的鶴還是叫郭況覺得很是驚豔。
小孩子看著什麽吃著什麽,都喜歡與母親分享。
車中的氣氛又變得輕快溫馨起來。
走水路又快又免去了馬車顛簸,但因著真定城附近並沒有什麽大運河。
是以母親的安排是先走陸路到太原,再在太原沿汾河坐船直達常安。
郭聖通和弟弟都不懂這些,隻管聽母親的吩咐就是了。
真定到太原有四百多裡,他們走了八天才到。
其實這也算不得慢了,但郭況已經厭煩一整天都在車上待著,一到太原就催促著母親去雇船。
母親笑,“船上活動是方便了,但順利的話也要走上二十多天,那時你可別又嚷著要下船去。”
“不會的,不會的。”郭況很是懂事地道:“都是我,才累得母親和姊姊都要跟著我一塊吃苦受累,我怎麽會叫無聊呢?”
話是這麽說,郭況還是立馬火急火燎地吩咐家人子去太原城中買書買玩具來。
母親被他逗得笑了半天。
他們在太原休整了兩天,便重新上路。
母親雇了三條船,一條華麗寬敞的畫舫住人,其余兩條都滿載著蔬菜果瓜魚肉。
見姐弟倆都目露詫異,她和姐弟倆解釋道:“我們要走大半個月,人又多,沿途免不得碰著沒法補給的地方,那豈不是叫滿船人都喝西北風?”
郭況難得傻了一回,“那我們不可以釣魚嗎?”
母親笑了,點了一下他的鼻子:“那我們得釣多少魚才夠這麽多人吃?”
一家人說笑的功夫間,船緩緩開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