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這樣不過是叫她做惡人,難道她還能不叫王自和去?
回頭耽擱了,誰能負起責不說,不過叫孩子白白受罪。
李昭寧自己也是做母親的,到底不能冷漠對之。
這般想著,李昭寧便看向王自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您遠道而來給我們家桐兒為師,還不等給您接風——”
王自和倒沒有露出被輕賤的惱怒,笑著道:“看病治人,醫者本分。既然來請,想必病家病情急切的很。那老夫這便去看看——”
待王自和隨著國相府的人走後,李昭寧心中到底生出更多的不快來。
她還當國相剛來腳跟不穩,卻不知王宮的一舉一動盡在他們國相府眼底呢。
王自和前腳剛到,他們後腳就來要人。
劉旻也不高興,但到底還是體諒為父母的難處沒有多說什麽。
郭聖通只怕王自和會不高興,但看他似乎不像是裝出來的不在意,也就不關心了。
甄璿雖然和她合不來,但她卻也不會盼著甄璿不好。
不過和李思柔一樣,都是她生命中的過客,不需要太多計較。
夏日的天格外澄淨,漂浮著的幾朵雲彩馱著一群遠行的雲雀慢悠悠地走著。
郭聖通叫人在殿外的竹林下鋪了席子,自在地跪坐在其上看書。
風拂來,涼爽不已。
她慢慢地把甄璿的事忘在腦後,專心看起手中的帛書來。
*
真定王劉楊和王世子劉得頂著暑熱一路騎馬急行,等到終於望著真定王宮,父子倆都忍不住在心底松了一口氣。
可算是到家了。
父子倆心神一松,隻覺得滿身的汗流浹背也沒有那麽難受了。
宮門轟然大開,劉楊一夾馬腹揚了重重一鞭子策馬直進到崇光殿外面方才勒住馬,縱身一躍下馬的同時把手上的馬鞭扔給疾步跑上來的黃門。
他漠然對跪了一地的宮人侍女點了點頭,偏過頭去問緊隨其後下馬的劉得:“得兒累壞了吧,是先回去更衣洗漱?還是隨孤先去見了你母后?”
劉得曬得有些黝黑的臉上滿是汗水,卻見不出多少疲累,亮晶晶的眸子中閃爍著精神奕奕的光彩。
“父王都沒說累,跟著父王走馬觀花跑了一路的兒臣有什麽好累的?”
這意思便是先去見他母后。
劉楊點點頭,望著精神抖擻的獨子滿是自豪,笑著道:“不用你在這嫌輕松的,以後有你忙的時候。”
劉得道:“兒臣能為父王分憂,再好不過,更談不上累了。”
劉楊拍了拍獨子的肩膀,誇了句“好孩子”。
父子倆並肩前行了一段路後,劉楊忽然問落後兩步跟著的宮人:“翁主來了嗎?”
宮人垂頭答道:“翁主同女公子早間就到了。”
姑母和表妹來了?
劉得心下微微一緊,止住腳步。
“父王,兒臣想了想,兒臣現在這樣子有礙觀瞻,還是先回去洗漱更衣了再來給母后問安的好。”
劉楊心中有些好笑,卻也不說破,微微頷首後便大步流星地往前行去了。
郭聖通正讀的入神,忽聽得殿外腳步聲紛亂,抬眼看去見是大舅由侍女侍衛簇擁著大踏步進來。
她心下一喜,原先心下還有些擔心今天能不能見著大舅,沒想到大舅今日回來的這麽早。
郭聖通把手中帛書卷了丟下,站起身來笑著給大舅行了一禮:“大舅安好。
” 劉楊見她站在陰涼遍地的竹林下,五官精致臉龐白皙,好似廊前開的正豔麗的石榴花。
恍惚間,竟覺得時光有些錯亂,仿佛眼前站著的是小妹旻兒在對他盈盈笑著。
他笑了笑,心下很有些感慨,時光匆匆,一晃小妹的長女都這般大了。
“今兒怎麽這麽乖,想著給大舅行禮問好了?”
郭聖通不依道:“大舅這話實在是冤枉桐兒,桐兒哪次沒給您行禮?”
劉楊笑道:“你這伶牙俐齒的勁,到底是你母親沒有的。”
郭聖通黑亮如玉的眸子中轉過一絲狡黠,“您只需要說桐兒說的對不對。”
劉楊哈哈笑起來,那笑聲似是從胸腔深處發出來的,聽起來痛快之極。
“我們桐兒說什麽都對,哪能不對呢?”
郭聖通見著大舅心情頗好,跟著大舅的侍女宮人也早悄無聲息地退下去了。
四下裡敞亮寬敞,一眼望去沒有閑雜人等礙事。
她便往前站了站,像要跟劉楊說悄悄話一樣。
郭聖通小時候被母親劉旻管著不許乾這乾那的時候,就會這樣來要劉楊給她撐腰。
劉楊心下沒來由地就溫軟了一片,他輕聲問郭聖通:“怎麽了?你母親又罵你了?告訴大舅,大舅去說你母親。”
郭聖通搖頭, 左右瞧了瞧,覷著無人壓低了聲音說:“大舅,前陣子我聽家中的商隊說荊上地區災荒以致民變,今日又聽大舅母說會稽和琅邪也都在民變。我覺得天下情勢越來越糟,只怕會四海鼎沸,失鹿共逐。”
麋鹿珍貴難得,只有皇族才得以獵捕,是以常用來喻指皇權帝位。
如《左傳》中形容群雄爭奪天下時便說“譬如捕鹿。晉人角之,諸戎掎之之。”《太史公記》中亦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郭聖通這話說的不能再明白,她覺得當今天下的帝位不穩,群雄四起就在眼前。
劉楊心下有如卷起了驚濤駭浪,面上雖然極力做出鎮定自若的樣子,到底還是泄露了幾分驚然。
他直直望向郭聖通,溫情的目光中流過幾絲凌然。
“誰教你來跟大舅說這話的?桐兒——”
桐兒今年才八歲,縱然聰慧非常,也決計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是誰教她說這樣的話?
用意又是為何?
劉楊心中一時間心念百轉,種種可能的不可能的陰謀陽謀全浮上心頭。
郭聖通見話音一落,大舅渾身一凜,方才覺出自己的話有些驚世駭俗了些。
她衝大舅笑了笑,盡力做出不明白的樣子笑道:“您怎麽了?為什麽要說是別人教桐兒的?這話怎麽了?”
她歪頭笑道:“大舅忘了桐兒在學奇門遁甲嗎?桐兒連著看了好些天的天象,見破軍移動,武曲星現世,不似盛世之象。兼之天下紛亂不穩,便想只怕天下大亂便在轉眼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