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郭聖通輕輕一笑,語氣平靜地道:“所以,大舅您預備和劉秀聯姻嗎?”
劉揚驀然抬起頭來。
郭聖通唇邊依舊含著淡笑:“聯姻自然得血脈越近越好,可您沒有女兒,嫡出的庶出的都沒有。
二舅沒有成婚,所以您也沒有侄女。
您只能選擇外甥女,而您的外甥女只有一個,那就是我。”
大舅歎了口氣,眸中竟起了些水汽,他望著郭聖通欲言又止。
這聯姻是劉植提出的,倒也正合了他心意,免了他心中擔憂。
只是這聯姻的人選——
只能是桐兒了。
他心下明白不管小妹和桐兒能不能答應聯姻,只要決定聯盟,就必須得聯姻。
可他小妹只有這麽一個女兒,他也只有這麽一個外甥女。
他一時間真是拿不定主意,隻得叫那劉植先安心住下,容他考慮兩天。
如今郭聖通問起,他竟不知如何作答。
郭聖通粲然一笑,“大舅,桐兒知道您的難處。
桐兒並不反對聯姻,因為桐兒的身體裡也流著真定劉氏的血。”
大舅目光中滿是意外,他微微哽咽了一下,語氣沉肅地道:“大舅知道,這確實很委屈你——”
郭聖通不等他說完,便罕見地接過話道:“生死存亡間,什麽尊嚴、自由、幸福都是虛幻的。
只有活下去了的人,才有資格談這些。
桐兒並不覺得委屈。
桐兒隻擔心一點——”
她直直望向大舅,語氣凝重地問道:“劉秀替更始帝承諾河北之地,更始帝將來假如不承認該如何?”
這河北之地割的又不是劉秀的肉,大舅漫天要價,劉秀自然也能爽快答應。
可若將來更始帝一統天下後,怎麽可能允許整個黃河以河北之地不在他掌控下,反悔是必然的。
劉秀即便重信義,又能如何?
即便郭聖通對他哭鬧不依,他做不了主,又能如何?
到那時,整個真定國還不是任人宰割?
大舅的眼眸終於沉了下去。
郭聖通見狀便不再多說,起身出殿而去。
不覺間,竟已是黃昏時分了。
天色迷蒙混沌一片,天地間的界限無限模糊。
宮廊之下宮燈一盞一盞被點亮,郭聖通頓住腳看著這重重宮闕迅速地通明起來。
她緊握住手中暖爐,目光幾乎要望穿漫無邊際的宮殿樓閣。
她不知道她提出的這個隱憂能不能打消大舅和劉秀聯盟的心思,但目前看來也只能如此一搏了。
回到家中,已經入夜。
母親問她:“去你大舅那幹什麽?去了整整一天。”
郭聖通若無其事地笑道:“閑來沒事還不能去啊?”
母親無奈地笑笑,又問她:“吃飯了沒有?”
郭聖通搖頭,母親便忙叫廚下整治膳食來。
郭聖通用飯時,母親便在旁看著,目光溫柔。
等著用完飯,母親又和她商量起及笄禮來:“正賓請不請你大舅母我實在有些拿不定主意,桐兒你說呢?”
郭聖通道:“阿母又沒有姊妹,二舅又沒有成婚。若是不請大舅母,只怕她又該多想了,還是請吧。”
母親點了點頭,“也罷。”
她望著如已然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女兒,心下憐惜不已,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
“轉眼桐兒就要及笄了,都可以出嫁了。
只是阿母還沒給你挑好婚事,從前總覺得不急,要慢慢看來。
及笄之後,阿母可得著急了。”
郭聖通有些不敢看母親的眼睛,母親還不知道她很有可能要面對一樁政治婚姻。
哪怕對象是母親頗為欣賞的劉秀,只怕母親也是會不快的。
母親的願望從來都很簡單,就是盼望著她這一生順順利利,無風無浪。
可這個願望,現在看來真是奢侈。
郭聖通怕再母親跟前露了馬腳,敷衍應付了兩句便推說累了回去歇下了。
母親隻當她仍是無心婚嫁,也不疑有他。
*
匆匆又是兩天,這期間郭聖通沒再去真定王宮,只聽說那劉植雖是沒走,可大舅這兩天都沒見他。
大舅已然松動,這便就夠了。
剩下的事,真就只能順其自然了。
郭聖通望向窗外,但見風雪中,梨花枝上層層霜。
她深吸了口氣,沉下心來繼續寫字。
…………
一輛馬車緩緩停在真定城門口,一隻手掀開車簾,露出一張俊逸非凡的臉來。
倘若郭聖通在此,定是驚訝萬分。
因為來的是劉秀。
…………
劉植引著劉秀往真定王劉楊的寢宮去時,仍是有些不解。
“屬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苦勸了真定王兩天,他已然有結盟之意。
只是說郭家女公子是他唯一的外甥女,他須得想想。
可誰知,這一想便再也不見屬下了。
說是反悔了吧?
那也應該遣送屬下回去吧。
說是同意了吧?
又著實不像啊。
沒成想,您接信後竟親自前來。
是屬下無能了——”
“伯先——”劉秀笑著止住劉植的請罪,目光炯炯地道:“要做如此決斷,於情於理真定王都有些難辦。
他一時猶疑,也是正常。”
…………
劉揚聽說劉秀竟然秘密親自前來,眸中晃過訝異。
不過那訝異之色轉瞬即逝,他站起身來親自往宮門口去迎。
劉秀來了,他沒道理再推卻不見,正好也趁此機會問問他是何打算,他預備用什麽來保障河北之地的承諾。
劉揚很快便見到了劉秀。
叫他意外的是,這個昆陽之戰中一戰成名的劉秀竟然生的這般俊朗。
人皆有愛美之心。
劉揚對劉秀的第一印象便很好,再看他言談舉止間進退自如,不卑不亢,更生了許多好感。
只是好感歸好感,該問的還是必須要問。
劉揚屏退左右,目光鋒利地望向劉秀。
“還請問武信侯,準備如何保障更始帝也能信守承諾?”
他的話音雖輕, 卻像是千斤重石一般轟然砸下。
劉植終於明白了劉揚的擔憂,可誰能保證更始帝信守承諾呢?
除非更始帝現在便下手書,不然日後只要想反悔還怕找不著借口?
他驚訝中摻雜著擔憂的目光望向劉秀,不知他會如何應對。
短暫的寂靜後,劉秀輕輕一笑,極其平靜地道:“不知真定王有沒有聽說過蔡少公的讖言?
當時有人問是不是國師公劉秀?
我笑著問他,怎麽就不能是我呢?
眾人皆笑,以為我是戲言。
從前或許真是戲言,可如今不是了。
既然如此,您還要劉玄的承諾做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