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躲避追趕的太過辛苦,初二的一天早上,當我又摸黑來到教室的時候,突然覺得肚子一陣痛。
腸子扭在一起,胃也卷了進去。突如其來,昏天黑地的痛。
我趴在桌子上休息了好一會兒,本以為是早上騎單車用力過猛,一陣就沒事了。可是一陣又一陣過去了,疼痛卻不見減少,反而把五髒六腑都挪了位子。
漆黑的教室,隻有我一個人,疼著,痛著,哆嗦著。不愛出汗的我,出了整整一身的冷汗。
我祈禱現在隨便出現一個什麽人,清潔阿姨,保安叔叔,哪怕,是大寶呢。我不禁想,你個大寶,平時像跟屁蟲一樣走哪跟哪,今天需要你了,怎麽到的這麽晚。
正想著,腳步聲就出現了。
看來,是天不絕我程博雅啊!
我像是聽見救命天神降臨,趴著哼唧了一聲,“大寶,你快過來!”疼的不太能說出話,蚊子叫一樣的聲量。所幸在清晨的一片寂靜中,清晰無比。
“我不是大寶!”那麽熟悉的聲音,冷淡的調子,清亮的音色。好像,還有些生氣。
明明是有些生氣的語氣,在我聽來,卻像天籟一般動人!怎麽會是他呢?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的人,竟然是他!
老天爺對我,還是很好的。
王子兮踱著步子走過來,一邊冷哼了一句,“這麽會兒功夫,你們都發展到早上約會了?”
我沒有力氣回答他,沒有力氣去解釋我是多麽膩煩大寶。我真的很疼,很慘,很難受。但我真的,真的好高興現在出現的,是王子兮。
似乎見我屢次不搭話很不像我性格,王子兮也許有些納悶。他慢慢悠悠走過來我的位子。我一邊趴著一邊哼哼唧唧,他拍拍我的肩膀,說:“怎麽拉你?”
我費力的把臉轉向他,哭髒了滿臉的眼淚,鼻涕,皺成一坨的眉頭,亂糟糟貼在額頭的頭髮,醜到我回想起來都會被自己嚇到。
所以王子兮也被嚇到了。
他著急的蹲下扶著我,連珠炮的問“你怎麽了,你怎麽了,你,你,怎麽了?”竟然,有些結巴。
我昏昏沉沉的想,能見識到泰山崩於前而不變其色的王子兮,著急的犯了結巴,我這個病,生的值啊!又見識到一個別人不知道的王子兮,真高興啊。
但我還是寧願不生病,真是,太他媽的疼了!
“肚子疼”哼唧完這句話,我就昏過去了。
很多女主角昏過去的電影情節裡面,都會有這樣一個畫面:男主角抱著女主角沿著街道狂奔,女生柔弱的昏迷著,睫毛凝著淚滴,長長的頭髮在風中飄動,纖瘦的手垂在身側,隨著奔跑,搖晃著,搖晃著。
男主角著急的眉頭緊鎖,不同於以往的面容,因擔心而扭曲著,額頭的汗,在奔跑中灑落一地。
這樣一雙細長的影子,在身後拉長,放大,延伸到時空的盡頭,十分唯美。
我一直幻想能有一次當那樣的女主角,靠在男主角溫暖的懷抱裡,光明正大的依偎著。真沒想到,竟然夢境成真了!
然而如今我果然如願以償,卻因為確確實實的昏迷過去,而對這浪漫的片段沒有一絲一毫的記憶,錯過了許多應該驚心動魄千古傳頌的感人鏡頭。
沒有人告訴我瘦弱的連升旗儀式都會昏倒的王子兮,是怎麽抱著我跑出教室,跑下三樓,跑過馬路,跑進醫院。也好在醫院就在學校旁邊,不然可能半路上王子兮就體力不支的自己也昏過去,
我們倆就成現代梁祝雙雙化蝶了。 昏過去的我,也對王子兮的懷抱沒有任何印象,是溫暖還是寒冷,是寬闊還是瘦的骨頭硌人。筆挺的襯衣有沒有陽光的味道,掉落的汗滴有沒有青草的芬芳。他是如何抱起我,有沒有趁機偷親我。這些我也都不知道。
最值得跺腳的是,這也許是唯一一次被王子兮擁抱的機會,我怎麽就能沒有一點意識呢。
不爭氣啊程博雅!不爭氣啊!
醒來的時候,手上吊著瓶子,媽媽在旁邊看書,一派祥和的樣子。
我很不願意跟三流電視劇的情節一樣,開口就問,我怎麽在這兒。於是我忍了忍,沒說話。
媽媽見我醒了,倒是說了一句很俗套的“嚇死我了!”然後絮絮叨叨很詳細的說我是得了急性闌尾炎,現在穩定下來,一會兒就要做手術了。
啊?電影裡醒來的時候不都是手術做完了嗎?
怎麽我的所有經歷都跟電影那麽不同呢?既沒有趁機感受一把王子兮的浪漫懷抱,又能情形的去面對可怕的手術。可見電影都是騙人的,騙人不償命的!
我怎麽如此命苦,醒在了手術開始之前呢,唉!
我很想問王子兮在哪裡,但轉念一想這樣一醒來就要見男人的話聽起來十分思春,就想換個問法,想來想去,還是隻有最俗套的那句“我怎麽在這兒?”聽起來最是中立。
媽媽說:“是王子兮送你過來的。”
我狀似驚訝的“哦!”了一聲,接著狀似自然的問:“那他人呢?”
媽媽說:“他來了以後給我打電話,我到了他就趕回去上課了呀。”
我說:“哦,這樣啊!”
媽媽說:“醫生說多虧他送你來的及時啊,不然容易發展成腸穿孔呢,那就是大手術了。你病好了得謝謝人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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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的過程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樣。我以為會是一針麻醉下去就昏迷到不省人事,醒來以後手術做好,皆大歡喜。誰知麻醉竟不是注入已經扎好的吊瓶裡,硬生生的往脊柱上戳。戳完以後我也遲遲不困,又擔心又緊張,全身抖得篩子一般。
醫生很淡定的跟我解釋,說是正常現象。然後依然持續淡定的用手按我的肚子,問我有沒有感覺。
廢話我當然有感覺了!為什麽按我的肚子我會沒感覺!
我在內心怒吼,苦於此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敢多話,隻是很慫的含了一泡眼淚猛點頭。
醫生問我是痛還是隻是有感覺,我不假思索的回答:“我痛啊,痛!”
渾沌的思緒中我不知道從哪來的篤定,肯定自己如果說的不是“痛”,而“有感覺”,醫生手裡的刀子就會下去了。
這應該就是人的求生本能了。
等待的期間有一個很溫柔的護士姐姐一直握著我的手跟我說話,說是要我想想高興的事情,放松心情。我心想老子近期倒了血霉被大寶整的灰頭土臉,哪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唯一最高興的,就是今天王子兮英雄救美抱我過來的全過程了。只可惜我昏著不知道,一點過程也想不起來。
這樣一想就,更不高興,抖的更厲害了。
醫生又來問我痛不痛, 我還是叫喚著痛啊痛的,醫生又問,我還叫。
可能是醫生實在被我煩死了,覺得這個病人太不配合,就隱忍著說了一句“那我再給你加大麻醉量吧!”
我點頭如搗蒜,“醫生你加吧,加到我睡著最好!”
於是醫生給我打了一針,打完還很嚴肅的跟我說:“這個針打完,你就會睡著的!”
我拉著護士的手說,“真的嗎真的嗎?打了就能睡覺了?”
護士姐姐說:“真的啊,你睡吧。”
然後,我就睡過去了。
果然是一針就睡過去,醒來手術就做好。醫術真心的高明啊!真乃懸壺濟世的名醫,名醫啊!
醒來時床邊烏泱泱圍了一堆人,七大姑八大姨的,連小表妹也在其中。一家人圍著病床問我的感覺,我說:“挺好的,打了個麻醉就睡過去了!”眾人面露疑色。
四姨說:“不應該啊!我當年做闌尾切除這個手術,是局部麻醉啊!”
我說:“什麽是局部麻醉啊?”
四姨說:“就是隻麻醉肚子的部分,人還是清醒的。可以感覺到整個手術過程的。”
我不禁一個後怕,慶幸自己遇到了好醫生。
爸爸很不死心的找來醫生,問為什麽要全麻。醫生呵呵一笑,說:“給的是局麻啊,這孩子真老實,我騙她說打針可以睡覺,針都沒打完她就睡過去了,我打的明明是鹽水而已。哈哈哈。”
全家人都樂了,看我像看個弱智一樣的哈哈大笑。
笑聲回蕩在宇宙中,我恨不能拿針把醫生給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