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它才飛到一半，就被艾依一個伸手抓住了翅膀。

　　“嘎，嘎嘎嗚！”

　　“去洛水河底找蚌精的梳子……”艾依一邊看回任務詳情，一邊暗誹這莫名其妙的任務。還好她早就習慣，村長那老頭，不見了一隻臭襪子都要她幫他找來。

　　輕松通過村口的把守，莊稼漢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以為艾依終於忍不住要和同伴拿銀子去了。她也算是支撐得久了，不少新手沒幾天受不了村長的使喚，求人的求人，充值的充值，總歸是得交上不多不少白花花三十兩銀子。

　　洛水河還是那樣清澈見底，遊魚和蝦米怕極了人，不是躲在河裡的石頭縫，就是把自己埋進淺淺的一層沙土中。

　　鬼車鳥‘嘎嘎’一笑，撲騰著翅膀，縱身一躍成為洛水河霸王，一張尖銳的鳥嘴啄食來啄食去，所到之處寸草不生。這也是艾依已經30級，卻遲遲無法離開新手村的原因，那村長老頭總能發現村子裡少了的雞鴨魚肉，然後一層一層地疊加在艾依的債務上。而這債務，十之八九是因為烏雞這隻蠢鳥。

　　艾依挽起袖子和褲腳就下河摸梳子，倒是沒理會它的胡鬧。能有這麽一個活力充沛的寵物待在身邊，讓她多少也能好受些。

　　河水汩汩地流著，柳樹輕輕地拂著，烏雞‘嘎嘎呱呱’地亂跳，天空倏然下起淅淅瀝瀝的雨，了艾依的衣服。

　　艾依站直身子，有些茫然。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雨。

　　像絲，冰涼得落在她臉上，手上，身上，視線一片朦朧，遠處的山崗都模糊起來。

　　這樣昏暗，艾依乾脆放棄那蚌精的梳子，往緩緩流淌的河水裡一躺。兩手撐著後腦杓，望著雨從天邊的雲端一條一條飛躍而下。

　　真舒服。

　　可能是下雨的緣故，路過的玩家很少，就算有也是匆匆做著任務。不少有回過頭望一眼艾依的，也都是流露出一個怪異的表情就走。

　　就在艾依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頭頂出現了一把油紙傘，和一張儒雅而熟悉的臉。

　　“艾依，你怎麽睡在這裡?”首席奶爸的衣服下擺全濕了，還染上點點泥濘，他對這種濕漉漉的天氣不厭其煩，“我的袍子髒透了，這該死的雨！”

　　“你怎麽來了?”終於見到熟人，艾依難得的情緒高漲，許久沒有出現的梨渦又深陷在嘴角兩邊，肉色的唇瓣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我天天都有來！”誰知首席奶爸卻沒好氣地說道:“就是水秀那個女人和我吵架，害我沒加上你好友，根本聯絡不上你。村口那NPC又不給我進村，我多怕你做完任務就走了！”神話大陸的地圖繁多，沒有好友的話，流入茫茫人海中一兩年再見不到一面也是正常的。他又不能在世界頻道喊出艾依這個ID，否則隻怕一石激起千層浪，驚擾了別的公會，那劍膽琴心還不把他千刀萬剮。不過，艾依知道什麽是世界頻道嗎?

　　“先加上好友再說！”首席奶爸放棄思考。

　　話音未落，艾依就聽到系統的提示音。

　　‘叮！玩家首席奶爸申請與你成為好友，是否同意?’

　　“同意。”

　　首席奶爸匆匆翻閱自己的好友列表，在最底層的位置找到了艾依這個ID，大手一揮就給了她一個特別的分組，還嘟囔道:“你實力太弱了，差點找不到你名字！”

　　“……”

　　“不過艾依，你不用把‘同意’兩個字說出來，在心裡默念就可以了。”首席奶爸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看著她，

“怎麽這麽久了，你還跟個新手一樣?別說你六年前還是個小不點，我認識一個10歲的玩家，天天下本刷怪，還會在遊戲裡賺錢養家！”　　“……”

　　“算了算了，到我們公會來，我慢慢告訴你！”首席奶爸道貌岸然地說道:“我們公會那可是終生製的，待得時間越久地位越高。你看我，之前隻是我們會長的手下，從來得不到重視，說話都沒個份量，現在就坐上副會長的位置了，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且我們還特別優待新手，包教包會！”這當然是胡謅的。六年前他就是公會的頂梁柱，副會長與否隻是個虛名，而繁花惜夢這個服務器前三的大公會，也絕對不會收新手入門。

　　艾依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叮！玩家首席奶爸邀請你加入公會【繁花惜夢】，是否同意?’

　　這一次，艾依隻心裡默默念道:同意。

　　她的胸口，就倏然佩戴上一塊徽章，銀灰色，畫有繁複的圖案，一朵說不出名字的花綻放開層層疊疊像骨架一樣的花瓣，華麗而精致。

　　“這是曼珠沙華，繁花惜夢的代表圖案。有了這個徽章，誰都不敢欺負你！”首席奶爸這句話可不是誇大。服務器排行榜前三的公會，的確是走到哪都被人敬重的存在。加入公會的人，背後就有整個公會作支撐，得罪了一個人，就等於得罪這個玩家背後整個公會的力量！

　　“知道了。”艾依叩了叩徽章，還是沒多表態。

　　“好了，我帶你刷副本去吧！這遊戲30級以前砸錢就能上去，30級以後，經驗條基本就很難出現明顯變動。”不過，以艾依變態的加血量來說，她應該會普通玩家輕松一點才對。

　　首席奶爸劃弄了幾下聊天框，移動到專屬公會的聊天頻道，就看見公會裡幾個穩定的副本隊伍正在喊人。“剛好，這裡有個80級閻王副本，一起去試試?”在艾依眼裡，他也就是在虛空的地方瞎比劃了幾下。

　　“可以。”

　　她不知道80級和30級之間的天壤之別，隻想著自己的確該去試試，被嘲笑的滋味可不好受。隻有盡快融入這個世界，她才能為族人帶最好的東西回去。

　　所以艾依從首席奶爸手裡接過一百兩銀子，就回村子裡複命去了。

　　留下光禿禿的鬼車鳥，和首席奶爸大眼瞪小眼。

　　“嗨，小家夥！”首席奶爸知道這東西智商很高，笑盈盈地和它打招呼，要是別人在這，肯定會把他當成神經病。

　　想不到鬼車鳥智商高，情商也高，還心心念念記恨著這白袍男子把自己扔出去的事，一邊眯著綠豆眼一邊暗搓搓地詛咒他，還背過身子去，窩成漆黑黑的一坨，就是不理會他的叫喚。

　　“怎麽才過一個月就成啞巴了?”首席奶爸摸著下巴，“算了，可能是被艾依打啞了。”

　　鬼車鳥又給首席奶爸記上一筆。

　　然後再也不願意和他待下去似得，撲騰著翅膀追上艾依。

　　另一邊，艾依推開村長家朱紅色的大門，就看見村長臥在床鋪上，翹著二郎腿剔牙的場景。

　　“哎喲，是你呀?嚇我一跳。”村長丟開牙簽，用腳埋了埋吐了一地的雞骨頭，然後一本正經地問道:“梳子找來了嗎?不抓緊時間，午飯可就趕不上了！”

　　這小心眼兒又好吃懶做的瘦老頭，偏偏有個如母老虎一般凶惡粗壯的媳婦，日子一長，就養成他這麽個畏畏縮縮的性子，隻敢欺負等級低實力又弱的新手。

　　“沒做完。”

　　“沒做完你怎麽回來了?莫不是以為自己交得上銀子?”眼見是吃不到午飯了，村長老頭怎怎呼呼地說道，“現在的年輕人，沒錢還不懂得吃苦耐勞，難道不想走了?”

　　艾依沒吭聲，隻從荷包裡掏出還沒揣熱乎的一百兩銀子，遞過去，“謝謝你這一個月來的照顧，我有事要先走了。”

　　白花花的銀子送到面前，數目還多得多，村長卻沉默了。

　　半晌，他才以一副施恩的口吻說道:“現在的小姑娘，說幾句都不行！這樣吧，我就讓你再待幾天。來，把銀子先收回去。”

　　這一個月來，他過慣了被人伺候的日子，現在竟有點舍不得。其實這小姑娘挺懂事的，任勞任怨，從來不會像其他人那樣說消失就消失，可以十天半個月找不見人。最重要的是她的廚藝了得，做出來烤肉的飄香十裡，一聞見就能勾起他一肚子的饞蟲，配著果酒吃，香得不得了。

　　越想越不舍得放她走，村長急了，“這樣吧！我給你加經驗，以後繡繡花、煮煮飯就行，別走了行不?”

　　“不行。”艾依直截了當地拒絕，“我30級了，得出去歷練。總是待在洛水河村不會有長進。”

　　村長嘴一扁，氣呼呼的，一副老頑童模樣。

　　“要不然，”她隻好試探性地問道:“我之後有空就回來給你做烤肉?”相處了一個月，她見得最多的就是這老頭，每天給他煮煮飯、擔擔水，閑了還采藥捏肩膀，委實把他當作族裡上了年紀的老狼來照顧。

　　見艾依態度堅決，村長也沒有辦法。玩家到了30級，又繳得上銀子，絕沒有不給離開的道理。從來都隻有他們洛水河把人趕走，想不到現在連個新手都留不住。

　　思來想去，村長萬分不願地扯下掛在腰間的布包，拋給艾依，“喏，以後回村子就把這個給老王看，說是我讓你回來的就成。”

　　‘叮！恭喜玩家完成隱藏任務【洛水河村:村長的寄望】！’

　　艾依接過布包，丟了個鑒定術。

　　‘【村長的破布包】:稀有道具;儲存容量+1000。】

　　看不懂，權當一個進村的憑證吧。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麽好東西，艾依隨手收下，再隨手系在鬼車鳥的脖子上。這麽一來，掛著一個打滿補丁的破布包，穿著一件沒有裁剪過的布衣，這黑不拉幾又光禿禿的鬼車鳥，更醜了。

　　“那我走了。”艾依朝村長揮手道別，卻隻換來對方一個不滿的‘哼哼’。

　　鬼車鳥‘嘎嘎、嘎’地圍著村長飛了一圈，然後在他花白的頭上落下一拋鳥屎……

　　顯然是對一個月前村長說它醜的報復。

　　“這該死的鳥！”村長滿頭鳥屎，氣急敗壞。

　　艾依抱歉地笑笑，抓起它的翅膀就跑。

　　“嘎嗚――！”

　　“怎麽這麽久?”守在洛水河的首席奶爸等得不耐煩，遞了一張傳送卷軸給艾依，“副本就要開了，快走吧！”

　　‘叮！玩家首席奶爸邀請你加入隊伍，是否同意?’

　　一進隊伍，艾依這邊就自動接通了聊天頻道，腦海裡一下子湧進好幾個陌生人的聲音。

　　“【隊伍】【落花有意】:副會長帶閻王，這下穩了！”

　　“【隊伍】【老實的綿羊】:我第一次見到副會長真人……”

　　“【隊伍】【流水無情】:怎麽還有個30級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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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聲音?”艾依皺眉，她對這些混雜的聲音十分反感。

　　“難受就關掉。”首席奶爸也不喜歡這些亂七八糟的頻道，可作為副會長，他必須時刻留意公會裡的動向。

　　“怎麽關?”

　　“在心裡默念。”

　　半晌，世界終於清靜了。

　　“這下好了吧?等下去閻王副本，你要時刻留意自己的血量。”首席奶爸細細地叮囑，“這副本裡沒有秒殺人的怪物，只會給你上詛咒狀態，讓你不斷流血到死，所以你一直給自己加血就行。”要不是這樣他也不敢帶艾依去。加血量變態又怎樣?一擊擊殺就再也沒有回旋余地，等級的高低始終是最明顯的力量差距。

　　艾依似懂非懂地點頭。

　　“好了，走吧！”

　　剛一捏碎傳送卷軸，艾依他們就被傳送到地府門口。

　　昏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一條幽深不見底的羊腸小徑出現在面前，仿佛一伸腳就會踩入無盡空虛。艾依駭得倒退一步，就看見周圍佇立著大小各異的墓碑，有的深陷進泥土，只露出小半個角，有的完完整整露出地面，上面寫滿了死者的生平。爬山虎細細密密地攀滿了山坡，余下猙獰的根莖大刺刺地暴露在人前。

　　明明看不見什麽人，卻能隱隱聽見玩家聊天的聲音，有時近在耳邊，有時遠如隔山。

　　“這些都是障眼法。”首席奶爸突然出現在艾依身後，嚇了她一跳。“別怕，是我！可能是為了營造氣氛，這裡的陣法很詭異。你看不見我靠近你，其實我早就走向你了，我也可能突然消失，但其實我根本就沒動過。還有，周圍其實有很多玩家都等著進副本呢，可除了組了隊的人，誰也看不見誰。”太刺激心髒了，如果不是閻王副本經驗高，這裡早就被玩家列入黑名單了，膽子再大的人也受不了這樣來來回回被嚇唬。

　　隊伍裡的女玩家早就嚇得花容失色。

　　艾依這才看清，首席奶爸身後還隱隱跟著四個人，除了一個被術士袍遮住臉、看不清表情的男性玩家以外，胸襟上都統一別著繁花惜夢的公會徽章。

　　“這位貌似不是公會裡的人?”首席奶爸對著術士問道。

　　“公會裡組不到人了，就隨便在世界頻道拉了一個。”身穿盔甲的戰士訕訕道。

　　閻羅副本的經驗不低，還不至於淪落到無人問津的地步吧?首席奶爸挑了挑眉，才注意到一個身穿冰藍色法袍、面容姣好的女玩家正躲在那戰士後面，閉著眼睛頭都不敢抬。

　　戰士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哄道:“別怕，有我在呢！你躲在我身後就行。”

　　“不要，我真的好怕！就說不要來這個副本了，你硬要來！”女玩家狠狠擰了他手臂一下，嬌嗔道:“我不管，等下我害怕的時候，你一定要來我身邊陪我！”

　　“好了好了，我還能丟下你不管嗎?”

　　“這還差不多！”

　　旁若無人地調著情，這一對是公會裡赫赫有名的情侶，落花有意和流水無情，有名在討人嫌。

　　這才是組不到人的真正原因。願意和他們組隊的人，不是實在拉不到隊伍，就是不常在公會裡組副本。首席奶爸也不會想到自己難得帶一次本，就組上了公會裡的極品。

　　所以他聽到這惡寒的對話，也隻是皺了皺眉，咽下想要吐槽的衝動。在公會成員面前，他一向保持著淡漠如水的君子形象，不說話則已，一說話就能統領大局。這是一個副會長的自我修養，他告訴自己。

　　鬼車鳥卻一點面子也不給，‘嘎嘎嘎嘎’地嘲笑著，還用光禿禿的鳥翅抱著肚子，動作極其誇張。

　　艾依面無表情地抓過它，用那破布包纏住它的鳥嘴。

　　閻王副本每兩個時辰開啟一次，黑霧彌漫就是可以進入副本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