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死寂過後。

　　“哈，哈哈，”首席奶爸率先打破沉默，他乾笑兩聲，不自然道:“你，你是不是吃撐了?不會下線是什麽意思?怎麽進遊戲，就怎麽下線，怎麽從現實來到虛擬，就怎麽從虛擬回到現實……不會下線，那，你豈不是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沒有離開過遊戲?”望著艾依沉默的樣子，他越說越小聲，越說越忐忑。如果這是真的，那艾依究竟算是怎樣的存在?所以她才會住在庫呼罕，而不是出生在新手村裡?

　　“我不知道。”

　　水秀丹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一把推開首席奶爸。

　　“不如這樣，艾依，你先試試。”她清麗動聽的聲音，此時沾染循循善誘的味道，“通過系統，聯系你的主腦，向它發送指令，全心全意在心中默念:我要下線……”

　　艾依抿著唇，一步一步，全神貫注地跟隨她的話去做。

　　突然，她的腦袋一陣刺痛，像是被針扎一樣，連太陽穴都鼓鼓地疼。整個人失去重心，從椅子上墜倒下來，面色一片青紫。

　　“艾依！”

　　劍膽琴心一聲不吭，攔腰抱起昏迷的她，把她帶回臥室，動作輕揉地放在地毯上。

　　水秀丹青忙跑去打水，首席奶爸則不斷給艾依上增幅狀態，連烏雞都“嘎嘎”驚叫，不算大的屋子此時亂作一團。

　　直到一陣幽幽的蓮香，從臥室中央徐徐傳來，最初隻覺精神一振，越聞，便越覺神清氣爽。三人一鳥感覺不到異樣，艾依的痛楚卻被鎮撫，眸子一顫，輕輕張開，裡面還包含恐懼和痛到極致的片刻失神。

　　“怎麽樣?”水秀丹青給她擦了擦臉，動作輕得像是對待易碎的陶瓷。

　　艾依睜著眼，思緒放空半天，才感覺意識漸漸回到自己身上。

　　“我沒事。”雖能說話，嗓子卻沙啞得不像話，“不痛了……”

　　劍膽琴心端了杯茶給她潤潤嘴，見她臉色稍微好轉，才問道:“怎麽回事?”

　　艾依搖了搖頭，“有把聲音告訴我……無法連接主體。”

　　這話一說，三人的面色都詭異地一凜。

　　主體，即是進入遊戲的身體。沒有主體，腦電波就會失去載體，輕則在一地滯留，運氣好即可連接上身體;重則被外力打散，飄浮在宇宙，徹底融為虛空的萬物，換言之，也就是死亡。

　　玩遊戲這麽多年，還從沒見過不能下線的情況。因為沒有主體的腦電波只是一團殘留的意識，不可能在沒有主體遣送的情況下進入遊戲。難道，艾依在進入遊戲以後，現實世界的她才宣告死亡?

　　不會的，不可能的。虛擬遊戲的安全程度，堪比往返宇宙的太空艙。如果在玩遊戲的時候遭人殺害，或因意外喪生，這遊戲早就倒閉了，所以遊戲公司也格外注重遊戲外的肉身安全。

　　好不容易得出結論，一切又回到原點。然而到目前為止，所有都只是猜測，具體情況連艾依本人都不清楚，更何況他們?

　　三人心思各異，滿肚子驚疑。連烏雞也感覺到氣氛詭秘，難得閉了嘴。

　　就在這時，劍膽琴心接到通訊。

　　“抱歉，應該是公會有重要的事。”說完，他就轉身離開臥房。好半晌，他再回來的時候，面色凝重，眉宇間一片肅殺。“征伐的人來偷襲。”

　　“今晚?！”

　　“據探子的情報，是的。”

　　那事情就嚴重了。

　　首席奶爸也不由陷入沉思。每月十五，都會有世界級boss在各個地圖刷新，

怪物強度隨機，獎勵卻十分豐盛。各公會約定成俗，在今晚都隻駐留在自家據點，分推世界boss，享受怪物爆出的道具。雖然不是沒有過違例，但那大多都只是小公會之間的蠶食，掀不起什麽風浪。排行榜前十的公會，往往佔據最佳的刷新點，秉持互不侵犯、互不干擾的原則，牽一發則動全身，誰也不敢在今晚這個大日子輕舉妄動。一個拿捏不好，進攻的反會失了boss，還要面臨被集體屠殺的風險。　　“看來，征伐是破罐子破摔，和弑龍者徹底聯手了。”

　　“也許是昨天把他刺激得狠了。”劍膽琴心不怒反笑，一雙眼睛彎得像月牙一樣。“真是個小肚雞腸的男人。”

　　小肚雞腸?首席奶爸暗暗誹謗，任誰被一夜之間奪走五個練級點，都會暴跳如雷吧?更何況這情況也不是第一次發生。六年前，劍膽琴心就趁征伐公會滯留庫呼罕的時候，實行了一場殘酷的虐殺，把他們實力稍弱的幫眾幾乎全都血洗了一遍，甚至以地圖資源為條件，硬讓一戰成神吃了這個悶虧。

　　今晚的偷襲，絕不是突發奇想，而是預謀許久。也絕不會是小規模爭鬥，而是公會與公會之間的全員血戰！

　　“立刻調集幫眾上線，確保在十二點以前，到齊百分之九十的成員。剩下百分之十，陸陸續續也要投入戰鬥。”劍膽琴心還是那漫不經心的微笑，只是此刻染上嗜血的殺意。“務必讓他們有去無回！”

　　“明白。”

　　“水秀，”劍膽琴心轉過頭，意有所指道，“六年前的事，希望丹樂坊還記得。今晚就是你們給予回報的時候。”

　　水秀丹青被他如劍出鞘的寒意震懾，良久才訥道:“知道。”

　　“我也一起去。”躺在地毯上的艾依，掀開薄被，掙扎著起身。

　　“不用，”首席奶爸忙用手壓下她的肩膀，“你也幫不上什麽忙。留在家裡休息吧！”最重要的是，現在還搞不清楚艾依的腦電波究竟有沒有主體，如果讓她在遊戲裡死亡……後果不堪設想。

　　“讓我去！”艾依抿著唇，一臉堅定，“我也想為你們做點什麽。”

　　劍膽琴心幽深眸子裡一片忽明忽暗，像是在計算其中的利害關系。良久，他頷首道:“好，那就一起來。”

　　“會長?！”首席奶爸驚訝。劍膽琴心不可能不明白，如果艾依死亡……

　　“我會保護好她。”

　　“可是！”

　　“我很好，已經完全不痛了。”艾依蒼白的臉，泛起微笑，兩顆梨渦深陷。

　　劍膽琴心給了她一個如雨後晴空般光彩奪目的笑顏，主動俯下身來，牽起她的手，溫柔道:“起來吧。”

　　四人匆匆離開，留下一室靜謐。

　　沒有人注意到，懸掛在臥室中央的白蓮，像是褪去一層盈盈的白，顯得有些黯淡，花瓣都無精打采，開得怏怏然。沒多久，那本該靜默不動的蓮，竟在半空中扭曲成一陣浮華的光影，頃刻間轉換成一面色蒼白的男子。他修長的身軀款款落地，極致清冷淡逸的臉，像一副渾然天成的素色水墨畫，不沾染絲毫異色。神色複雜地望著艾依離開的方向，清逸的唇角溢出一抹歎息，似是無奈，又似是同情。良久，消失在原地。

　　如果不是殘留的一室幽香，那蓮，和那男子仿佛不曾存在。

　　墜星平原，神話大陸出了名景致秀麗的地圖。

　　一片遼闊無垠的平原，仿若延伸到天際，除了水洗般的澄淨天空，和厚重的亮白色雲霞，視線之內再無任何遮蔽物。站得稍遠，就仿佛嬉戲雲中，觸手可及。夜晚的墜星平原，更是一片五光十色，銀盤一樣的皎月懸掛在天邊，七彩雲霞朵朵點綴，滿目繁星密密麻麻地灑在雲漿之中，墨綠色的草地像波浪滔滔的海洋，風輕拂，草悠然，沙沙作響。

　　今夜的墜星平原，一如既往的美，卻沾染上妖異的紫色霧氣，一片渺渺茫茫，朦朦朧朧。

　　怎麽看，都不是稀松平常的霧，而是伺機而動，是蒸騰的殺意。

　　劍膽琴心率領一眾幫眾，浩浩蕩蕩地佇立在紫霧當中。

　　繁花惜夢所有人都切換了公會模式，此刻面色凝重，心裡明鏡一樣得清。

　　並不是屠殺boss那麽簡單，征伐即將偷襲的消息如風吹一般迅速擴散至整個公會，煽動幫眾、製造恐慌的人先後被踢走，剩下的人都心知肚明——就在今晚，征伐將與繁花惜夢將一舉結清多年累積的恩恩怨怨。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艾依攥著幾十張高級防禦符，手持法扇，對周圍疑惑和鄙夷的眼神視若無睹。

　　在她身邊的幫眾，是繁花惜夢的主要輸出團隊，腦海裡都不約而同浮現同一個想法，甚至帶點嫌厭:一個30級小號，怎麽也來瞎湊熱鬧?

　　畢竟十級經驗極其耗費心力財力耐力，誰也不願意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給一個小號。

　　一身姿曼妙、面容清秀的女醫師欲言又止，終於，她微微蹩眉，不滿道:“那個30級醫師，沒錯，就是你。難道你不知道今天是什麽場合?不管是誰帶你來的都好，你還是趕緊傳送回安全區域，等一下打起來，誰也顧及不上你。你自己死了倒也算了，如果把別人害了……”霜降仙子雖比不過首席奶爸，在公會裡卻也是少見的實力不凡，無論是操作亦或是裝備，都堪稱佼佼者。再加上資歷深，加入繁花惜夢超過六年，比一般高層都具有話語權。

　　由她來負責輸出團隊的安全，才能安穩人心。此時她一開口，幾個原先默不作聲的玩家連忙開口附和，語氣不耐。

　　“就算是來蹭經驗，也要分清場合，別等下經驗沒漲多少，人卻死回新手村了！”

　　“一個30級戰士都派不上用場，更何況你一個奶媽?”

　　“別害人害己，趁我們還好聲好氣的，趕快走！”

　　“混進了公會，就低調點，被高層發現你在這，絕對會被踢掉！”

　　艾依卻眼也不抬，一手握著法扇，一手只顧逗弄著烏雞，用手咯吱咯吱它的下巴，惹來它一陣陣“嘎嘎”的笑聲。

　　“喂！你是聾子嗎?”

　　“以為拿著把小極品就狂了?該死的還是會死！”

　　“真是冥頑不靈！”

　　一連串咒罵連綿不絕響起，如果不是身處同一個公會，這些人恨不得直接操起武器，幾個技能把艾依掀翻在地。反正都是死，不如由他們親自動手，免得拖累自己！

　　霜降仙子一記輕飄飄的白眼飛過去，滿臉不屑。不走就不走吧，待會兒她就知苦楚。要給這新手一點教訓，她才知道天高地厚。

　　很快的，墜星平原霧氣更深，由透明的薄紗狀，轉變為一片濃稠。

　　怪物，要出現了！

　　下一秒，伴隨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嘯，一上半截女性、下半截樹根的怪物倏然拔地而起。

　　它渾身泛著灰金色的光澤，在黑夜中越顯閃耀，頭頂龐大的翠綠色樹冠，樹身中的臉孔異常妖異，竟是一個少女的臉！大片光潔的額頭沒有眉毛，只有一雙空靈灰翳的眼眸，目光似是投注在眾人身上，又似是望向虛無縹緲的遠方，沒有鼻梁，取而代之的是兩個黑棕色的細孔，底下鑲嵌著枯木一樣蒼白的唇，和光滑潔白的下巴。它纖細脆弱的脖頸，連接女性曼妙的身軀，隻以兩片樹葉遮擋， 腰肢以下的位置，就成了粗糙壯碩的樹根，拉出細細密密的根須，有的暴露在空氣中，有的深深埋入土壤裡。

　　不幸中的萬幸，刷新出來的只是籮稞樹妖的玄級狀態。

　　“動手！”劍膽琴心一聲令下，率先提起青霜劍向前衝去，飛身而下，斬斷樹妖裸露在外的根須，一下斬斷二十條。

　　籮稞樹妖的根莖不斷，進入狂暴狀態後的影響力就越變態，不僅可以源源不斷地吸取生靈的養分，還能喚醒地底的草雲蓬妖，整整七十二隻，采取自爆的攻擊，每一隻都必定秒殺一定數量的人，絕無例外。而籮稞樹妖一旦被喚醒，就無人可靠近它的根莖，只能先聲奪人，以斬斷根須的方式喚醒它。

　　果然，供給養分的根須斷裂，樹妖吃痛，從沉睡中醒來，那張與女性相似的面孔狠狠扭曲，發出持續不斷的尖銳嘶鳴。未被斬斷的部分，連同樹冠上的樹枝，一同暴漲十倍，猛地抽向發起攻擊的人！

　　劍膽琴心閃身躲過，繁花惜夢的戰士早就待命在一旁，此時架起盾牌，紛紛擋在自家會長身前。‘鏘’的一聲，樹枝打在透明的屏障之上，承受傷害最多的戰士都才堪堪掉了小半管血，身後的醫師立即補給，各戰士頃刻又恢復滿血狀態。

　　法師和術士吟唱施法，弓箭手遙遙拉弓，召喚師不時派召喚物騷擾，引開樹妖的注意，近攻劍士立在原地，幫助脆皮的遠程職業抵擋攻擊。唯有刺客，隱藏待命，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蓄勢待發。

　　玄級boss，在服務器排行榜前三的頂級公會面前，實在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