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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第六十四章 1點浩然氣
(之前的桃花內容會進行修改,人名地名以及情節設定都會有所更改或者補充。)

陳青牛這用心一瞧,就瞧出門道學問了。無論品相還是材質,都要超出那面偽造的報春小鼓一大籌。

總之,肯定是好東西,可到底有多好,陳青牛吃不準。

這一刻,陳青牛不由得想起了那位謫仙人,不知她如今是否已經與那位小天師重逢。

也不知她腰間那枚青色小葫蘆,是否裝滿了酒。

年幼白蛟打量著這位魔頭的臉色,一咬牙,竭力擠出一個諂媚笑臉,僵硬且膚淺,怯生生問道:“你喜歡‘小丫鬟’?”

陳青牛指了指木匣,後知後覺的白蛟小雞啄米道:“我給它取名小丫鬟,裡面裝滿了七彩琉璃珠子,漂亮極了!”

陳青牛嘴角抽搐,如遭雷劈。

琉璃珠子?此物在世俗凡間算是奢侈物品,唯有朝廷官窯才能煆燒,可惜屬於典型的人力之物,於修行一途最是沒有裨益,除了用以遮奢豪宅的炫耀裝飾,也就剩下有些女子的情有獨鍾了。眼前這條白蛟,恰好就有此癖好。

陳青牛深呼吸一口氣,盡量嗓音溫柔,笑問道:“那匣子裡原本裝了什麽?”

年幼白蛟察言觀色的火候還是差了些,興致勃勃道:“原本簇擁著密密麻麻的細針,難看死了,在我百歲生日的時候,便讓娘親幫我將那些小針取出丟了,換成那二十多顆琉璃珠子。”

她猶豫了一下,抽了抽鼻子,有些幽怨委屈,然後大袖一揮,打腫臉充胖子地故作豪邁道:“既然你喜歡,那就送你好了!”

她心疼得厲害。

只是從小娘親就告訴她一個道理,天底下的便宜不能都佔了,要不然老天爺會不高興的,老天爺一不高興就要打雷,一打雷,就又要劈死那些個湖裡的小蛟、山裡的蟒蛇……

陳青牛也心疼得厲害,甚至比蛟龍猶有過之。

這方匣子,若無意外,便是古書記載的“小劍塚”了,最適宜養劍,且能夠在小小的方寸之地,養劍數十,甚至百余!

須知世間養劍器物,根據典籍記載,總計三百二十余種,其中以紫金葫蘆和甘露瓶為佳,桃木樹芯尤為上佳,又以一切“方寸”堪稱最佳。

只要是以方寸二字作為前綴的玩意兒,就都是所有修士夢寐以求的心頭好。

龍虎山第二座鎮山大陣,便是一座方寸雷池,據說極小極小,小到了能夠被掌教天師托在手心。

有位行走四方的無名僧人,相傳行囊中擱放有一座方寸山,一經祭出,便巨大如通天山嶽。傳播佛法之時,不知為何金剛怒目,曾經差點以方寸山鎮碎大宋王朝的大半座京城,若非三位巔峰修士聯袂扛下那座下墜山巒,否則那就真是一場百年難遇的人間浩劫了。

在各大深淵龍潭大肆,搜尋捕捉蛟螭,豢養在一隻盛滿水的白碗當中,至於那隻白碗的質地,顯而易見,絕不會是尋常百姓家中的白瓷。

天龍寺主持方丈,悟有一門神通,方丈之地,自成小千世界。

由此可見,“方寸”二字,在修士眼中,幾乎就等同於至上法寶。

人人夢寐以求,而又人人苦求不得。

然後,那些養育了不知千百年的“飛針”,給這條小白蛟丟棄,換成了漂亮的琉璃珠子……

陳青牛捂住心口,眼神很是憂傷啊。

陳青牛深呼吸一口氣,問道:“商湖底下,還有沒有殘留下來的諸神箭矢?”

當年涼王驅使麾下精兵悍卒,與那條尾大不掉的母蛟死戰到底,商湖之戰,驚天動地,誅神弩射出無數根箭矢,

事後藩王府和當地官府動用善遊之人和府上修士竭力搜尋,但想必仍會有所遺漏。作為國之重器的誅神弩,大如床子弩,小如臂張弩,真正的殺手鐧只在於那種弩箭,朝廷管制極嚴,每枝箭矢都篆刻有工匠姓氏和庫存編號,若有遺失或是盜竊,一經發現,主管官員一律斬立決,無需交由刑部審議。

小白蛟嚅嚅喏喏,顯然不太情願,可又不太敢說謊話,就隻好裝起啞巴來。

陳青牛想了想,告訴自己,今日僅是養劍小匣一物到手,已算福運非凡,見好就收吧。

原本不過是這筆大買賣的小小添頭,獲利之巨,竟然要遠超買賣本身。

氣數氣運一事,經不起揮霍。

小心積攢起來,莫要一氣用完,方是大道正途。

“那珠子暫借你便是,放寬心汲取其中精華,我與人做買賣,從來最講公道……我去去就回,還有些事情要敲定首尾……”

陳青牛突然轉頭望向窗外,輕輕撂下一句話後,就帶著謝石磯起身離去。

小白蛟愣在當場,許久才回過神,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它最終停下徒勞無功的掙扎,伸出一隻手掌,貼在高聳的胸脯上。

世間驪珠大致分兩種,一種是蛟龍頷下寶珠,是蛟龍精元匯聚所在,如一顆懸掛於秋枝的碩果,龍死則散,極難保存。或是龍之眼球,天然能夠長久存世,用途眾多,相傳放置於書房,能夠涵養一家一姓之文氣文脈,若是研磨成粉,不但明目,還能讓人看見陰間事物。

小白蛟摸著自己心口,感受著在氣海中溫暖流轉的珠子。

她,或者是它,不知為何,一下子就淚流滿面。

————

樓船翡翠,不如遠處那艘櫻桃的富麗堂皇,以素雅見長,兩相比較,如小家碧玉與大家閨秀相鄰,略遜一籌。

頂層一座船艙的靠窗位置,有位兩鬢霜白的青衫儒士,正與體態豐腴的青樓美人相對而坐,每當前者悠悠然飲盡一杯酒,後者便為其續杯添酒,酒氣彌漫,可謂紅袖添香。

老人容貌平平,神色近乎木訥,像是個沒有功名傍身的窮酸儒生,上了歲數,且不管是不是力不從心,仍要臨老入花叢一回。

女子並非樓船的當紅清伶,緣於老儒生雖然憑借一幅行書字帖成功登船,卻得了較為下乘的評語,翡翠這邊自然不會隆重對待,拋媚眼給瞎子的勾當,沒誰願意。

花甲之年的儒士微微抬高視線望向窗外,窗口正對著那艘櫻桃的一側船舷,燈火輝煌,常人卻難以看清船上景致。

她隻當是這位老頭兒心有不甘,豔羨著那艘樓船上的風花雪月,青樓女子心中冷笑不已,臉上卻媚意不減,彎腰倒酒的時候,可憐抹胸無形中愈發繃緊,那一大片雪白,瞬間擠壓得顫顫巍巍,動靜相宜,誘惑至極。

老人緩緩舉起酒杯接酒,明明已經看到那幅壯觀美景,竟是面無表情,全然無動於衷。

驀然間,女子只見眼前無趣老者展顏一笑,高高舉杯,轉頭面向窗口方向,如酒客隔桌舉杯相邀。

然後老人率先仰頭一飲而盡。

下一刻,敲門聲響起,女子訝然望去,照理說不該有人打攪才對,老儒生像是早有預料,已經起身親自去開門,那位清伶隻得起身相迎,也好奇到底是何方神聖,會踩在這個點上登門拜訪,同時心頭泛起些許隱憂,難不成這位刻板老學究,其實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竟然找了位一夜連襟來聯手欺負她?

她很快就如釋重負,甚至嘴角翹起,有了幾分發自肺腑的愉悅笑意,原來那位不速之客非但不與老人同齡,相反俊俏得很,只見他大袖長袍,腰玉懸劍,像是那些才子佳人小說的書頁中,緩緩走出的一位翩翩佳公子。

年輕公子哥提起手中拎著的酒壺,微笑道:“先生相邀,晚輩不敢不從,帶來好酒一壺。”

在青樓尤物面前不苟言笑的年邁儒士,突然搖身一變,成了一位眉眼慈祥的自家長輩,瀟灑抖袖落座,伸臂示意年輕人坐下,“是老夫冒昧了,還望陳公子海涵。”

老人隨後讓那名清伶離開屋子,她心情鬱鬱關門退出的時候,嚇得差點魂魄出竅,原來門外走廊立著一尊高大門神,壯著膽子再度打量,竟是女子身。清伶隻覺得頭皮發麻,悻悻然快步離去。

屋內一時間兩兩無言,唯有燭火炸裂的輕微聲響,被揭穿身份的陳青牛神色坦然,環顧四周後,有些好奇地主動開口問道:“先生來自涼王府上?”

老人笑著點頭道:“老夫高林漣,正是我涼州人氏,如今忝為藩王府邸教書匠之一,誤人子弟而已。早年也曾負笈遊學至中原,對汝南陳氏慕名已久,隻恨當年不能登上陳氏藏書樓。過山海樓而不入,實乃老夫生平四大憾事之一。”

提及王朝四大書樓之一的山海樓,陳青牛滿臉與有榮焉,接過話頭,得意道:“我陳氏山海樓,孤本珍本之豐,素來享譽海外,既是好事也是壞事,壞事便是莫說是我這種偏房子孫,哪怕出身嫡長房,也難以經常登樓翻閱書籍,更別說什麽借書出樓或是舉燭讀書了。”

老人深以為然,撚須笑道:“遇絕色佳人,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美則美矣,終究是遺憾。書籍束之高閣,實則比美人打入冷宮還不如,大苦之事啊。”

陳青牛抱拳道:“先生高見,讓晚輩振聾發聵!”

高林漣,是涼州屈指可數的飽學之士,被先帝親口稱讚為“本朝第一醇儒”,只不過先帝雖然高看這位文臣,以至於高林漣的清望,“高出群臣,獨茂翰林”,卻整個嘉瑞年間都沒有真正重用高林漣,以至於高林漣仕途坎坷,不惑之年才僅僅官至禮部給事中,之後在黨爭之中被殃及池魚,辭官還鄉,潛心注疏。最後被涼王邀請進入王府擔任教書先生,高林漣也沒有讓人失望,果然不用五年,就教出了朱真虎這位“科舉製藝不世出之才”的榜眼郎。只不過涼州自古便是崇武尚烈的隴風雄健之地,再好的道德文章也不吃香,導致牆裡開花牆外香,高林漣這般的理學大家、斯文宗師,在家鄉竟是連一方鄉賢都稱不上,這麽多年在涼王府邸獨來獨往,聲名不顯,遠遠不如那幾位仙人供奉來得風光八面。

在返家途中,師從另外一位文壇宗師的朱真嬰,原本跟陳青牛數次提起過這位當世醇儒,只不過言語之中,屁股坐在不同山頭的郡主隻承認高夫子學識淵博,對其注疏大旨,卻坦言有待商榷,這應該是她恩師龐冰龐太師與高林漣“道不同”的緣故。

陳青牛真正對這位上了歲數的讀書人上心,還是小王爺朱真燁的登場,受其牽累,陳青牛對高林漣也生出幾分成見,在市井之中摸爬滾打許多年的范夫人,以及九次轉世的武胎王蕉,無意間都曾發出相似感慨:世間文人之品行高低,與學識之深淺,絕無必然關系。

此時此刻,陳青牛更多是忌憚,權勢煊赫的董家慘遭滅門一事,他可是罪魁禍首,所謂的時過境遷物是人非,老百姓和駐顏長壽的修士眼中所見,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救走董青囊的禮部侍郎龐鳳雛,出身於“天下讀書種子,盡在我這一畝三分地”的稷穗學宮,而高林漣又擁有這麽大的朝野清望,誰能擔保龐鳳雛跟高林漣不是世交關系?甚至說不定龐鳳雛還會懇請高林漣代為偵查此事。要知道高林漣絕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否則也不至於主動邀請陳青牛來此赴宴,關於汝南陳氏的書海樓一事,看似雙方閑聊,何嘗不是老儒士在摸底試探,只不過陳青牛事先功課做得好,暫時沒有露出馬腳罷了。

謹小慎微的陳青牛願意磨時間,這輩子頭回登上青樓花船的老夫子,就顯然沒那份閑情逸致了。

老儒士意態悠閑,手肘抵住桌面,小酌一口酒,笑眯眯問道:“敢問陳公子,來王府所謀為何啊?是想當堂堂藩王的乘龍快婿,還是希望了結某些沙場上的仇怨?”

陳青牛臉色不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與先生的聖賢身份不符啊。”

高林漣爽朗大笑,放下酒杯,坐直腰杆,伸手凌空指指點點,譏笑道:“你這小子可不老實,那汝南陳氏,是我朝少有恪守‘我輩子孫, 不涉山上事,不做出世人’這條家規的高門世族,你卻是修為相當不淺,還自稱偏房子孫,豈非咄咄怪事?”

陳青牛臉色如常,回答道:“實不相瞞,我年少時四方求學,不幸墜崖,誰料因禍得福,為世外高人所救,不但傳授我絕世武功,還把畢生修為灌輸給我……”

高林漣神情古怪,嘴角微微抽搐,自嘲一般搖了搖頭,彎腰拿起筷子,像是要去夾一隻被黃酒熏醉的青蝦,碗醉中指甲大小的青蝦,一些猶有掙扎動靜,碗白蝦青,所以取名“清白”,大概是涼州所有菜肴中名字最有雅味的了。

樓船劇烈一晃,如被湖中蛟龍躍水拍欄。

原來是屋外謝石磯擰腰跺腳,一瞬間破壁而入,誅神槍的槍頭橫在兩人之間。

叮!

金石聲大震,如有天庭神將手持千斤重錘敲響萬鈞鍾,刺人耳膜。

陳青牛巍然不動,雙手籠袖,唯有鬢角發絲無風而動,泄露了天機,他笑望向一桌之隔的年邁儒士。

在涼王府深藏不露的文壇大家,消瘦右手握著的雙筷並攏,沒有去夾碗中醉蝦,而是直直指向陳青牛額頭眉心處,只是筷尖被謝石磯矛頭所阻,再難向前推進毫厘。

青衫老人雙筷做劍,劍氣縱橫。

紫檀質地的桌面龜裂不堪,像是平鋪了一張蛛網。

連兩人身後的結實廊柱,也發出一陣陣不堪重負後迸裂的聲響,劈裡啪啦,黃豆在油鍋裡炸裂一般,聲音不大,卻不停歇。

想必屋內眾多物件,無論貴賤大小,內裡差不多都已經支離破碎。

這正是高林漣筷劍被擋,凌厲劍氣向四周濺射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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