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負,應該算是古今第一女相師了。相較於許多算無遺策之人的短命,許負算得上是善終。享年八十有四,在古代,算是長壽之人。
我斜了韓陽一眼,道,“只是重名而已。”
“唔,也是,畢竟許負死的時候,已經八十四歲,現在就算是鬼魂狀態,也得是個老嫗才對。”韓陽明顯松了一口氣,笑著說道,“說起來,古今第一女相師啊,真是讓人羨慕。其實我對相學也頗有研究,特別是手相。”
“哦。”我隨意的應了一聲。
“要不,我幫許姑娘看看手相吧。”韓陽說著,歪著頭左右看看我的臉,道,“奇怪了,許姑娘看起來不是短命之相,怎麽這麽年輕就死了?介不介意我看看你的手紋?”
我心中覺得好笑,他一個鬼差,能有多精通相術?即便是了解一些,那也只能是些皮毛罷了。說什麽看手相,還不就是想佔我便宜?
我咧嘴笑笑,把手遞給了韓陽。
韓陽抓著我的手,輕輕的捏了一下。
“唔,許姑娘的手紋,看起來真是……哎。”韓陽一臉遺憾的模樣,看起來似乎欲言又止。
我自然明白我的手相的問題所在,注意到韓陽裝作遺憾又高深莫測的神態,但心底的迷惘,卻瞞不過我。心中難免好奇,想知道這家夥會胡說八道些什麽,我便裝作惆悵的問道,“怎麽了?”
“唉……有些話,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但講無妨。”
“好吧,許姑娘,我就直說了。你這命相,顯然是為情所困的坎坷命運。”韓陽道。
“唔,為情所困麽……呵呵,韓先生,有個問題我特別好奇。你說,人的命運,在手掌、八字、面相上都有所體現。從生到死,無所遺漏。可問題是,鬼魂的命運,該怎麽去推算?還是依靠手掌、八字、面相嗎?”
“這個……”韓陽一時語塞。
“這天地之間,有定數,有變數。可這萬般變數,卻又在一個大定數之中。”我說道,“人在定數中,鬼魂自然也在定數中。那是否也說明,鬼魂的命運,也是可以推測的?古往今來,無數大能試圖推算人的前生來世,今生可定來世,那來世又可定來世。說起來,這一個靈魂,不論千百輪回,豈非都是定數?都是不可改變的嗎?”
韓陽瞪著眼睛看著我,一臉的茫然,良久,才說道,“許姑娘對命理也有研究?”
我搖搖頭,說,“沒有,對於命,我一無所知。”
“呵呵,說笑了,許姑娘能發出這般疑問,顯然對命運,甚至對玄學都了解極深啊。”韓陽道,“莫非許姑娘生前是一個玄師?”
“呵。”我不置可否,看了看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說,“只是對命運頗感無奈,有感而發罷了。”
“無奈麽。”韓陽沉默了許久,才歎氣道,“是啊。咱們四區的治安官方大人,是個水平很高的玄師。他跟我說過,命運這東西,沒發生之前,總是覺得不可思議,等到發生了,才會感慨‘原來如此’。沒發生之前,你努力想要去改變,但等到發生了,才會明白,人生在世,總有太多身不由己。太多的身不由己,就構成了這一段人生。”
“方海啊……”
“嗯,說起來,我們方大人,跟弓若水還有那麽一段露水情緣呢。”韓陽嘿嘿一笑,說道,“傳聞說,弓若水附身高萌萌的時候,有人見過她跟方大人開了個房間,就在新城師范大學附近的一個賓館裡。”
“呃……”我真想告訴他,那不是我,那是張鵬那混蛋!但我不能說,這個韓陽不像個傻子,我真的這麽說了,他一定會懷疑我的身份的。訕笑一聲,我隨口說道,“你們方大人也算是……也算是得償所願了,最終不還是娶了高萌萌。”
“嘿。”韓陽意味深長的笑了一聲,看看四周,才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們治安衙門裡都在傳,說是方大人跟高萌萌的關系其實不怎麽樣。”
聽韓陽說些八卦,其實也挺有意思的。現如今,我曾經的那些“朋友”,在新城大多都身居要職,關於他們的各種花邊新聞倒也不少。韓陽發現我對這些話題似乎很感興趣,談興大起,越說越興奮。到後來,一些太過離譜的事情,我都有些懷疑是不是他為了逗我開心而瞎編亂造的。
聊了許久,韓陽似乎是終於找不到什麽話題了,之後猛地一拍腦門,道,“差點兒忘了正事。我得走了,項鎮撫大概已經回來了。”
不是大概,是肯定。
我在之前曾經看到張鵬騎著騅馬進了鎮撫衙門。
“許姑娘,留個電話吧。”韓陽一臉期待的看著我。
“啊……我沒電話。”我說道,“那玩意兒,太貴了。”
“呃,那……那你住哪啊?我有空了去找你。”
“還是我去找你吧。”這家夥在四區的治安衙門上班,說不準將來還真用得著他,我便說道,“等過些天吧,我去治安衙門找你。直接報你的名字,就行了吧?”
“那……那好吧。”韓陽有些遺憾,“許姑娘別忘了有空去找我啊,我真得走了。”
看著韓陽匆匆下樓,我卻沒有動彈,繼續盯著鎮撫衙門的大門口。看得出來,鎮撫衙門戒備森嚴,想要混進去的可能性不大。而且裡面有著不少的符咒,隱身——即便是以我現在的能力,也不可能在衙門裡進行隱身。
所以,我只能耐心的等待。
直到服務員第四次來問我要不要續杯的時候,我才看到張鵬從衙門裡出來,騎著騅馬穿街而行。我沒有理會衝著我直翻白眼的服務員,直接從窗口隱身飛出。
不知道現在張鵬的能力有多強悍,我不敢跟得太緊,只是遠遠的墜著。
張鵬似乎也並不急躁,只是騎著馬在大街上閑溜達一般。到底是這二區的治安官,一路上,總有活人和鬼魂跟張鵬打招呼,害得我一直沒有太好的機會跟他來個“邂逅”。
午夜十二點,張鵬看了一下時間,逃出手機,給什麽人打了個電話說,“我下班了,你們認真巡邏。”之後掛了電話,怔了片刻,提了提馬韁,騅馬凌空而起,朝著一個方向飛去。
我一直緊緊的跟著張鵬,跟了一段,才發現,張鵬竟然來到了新城師范學院裡。
這一代,因為遠離了現如今的市區,已然不見了曾經的繁華。曾經熙熙攘攘的大學校園裡,冷冷清清的,連個鬼影也看不到。
張鵬在莘學湖邊勒住韁繩,騅馬嘶鳴一聲,落回了地面上。
張鵬翻身下馬,任由騅馬四下裡溜達,自己則趴在了莘學湖的欄杆上,看著湖裡清澈的湖水發呆。
片刻,有個鬼影靠近。
雖然距離很遠,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嘟嘟。
嘟嘟來到了張鵬身邊,看著他,說,“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張鵬說,“最近還好嗎?”
嘟嘟沒有回答張鵬的問題,卻說道,“她沒有來找過我。”
“哦。”張鵬道,“她這種薄情寡義的家夥,現在又成了女人,對你,大概也沒什麽興趣了。自然不會來找你的。”
嘟嘟卻笑了笑,說,“你真的這麽認為?”
張鵬說,“別人都是這麽認為的,不然,你身邊一定會有很多盯梢的家夥的。”
“我是問你,你怎麽想的?”嘟嘟問。
張鵬沉默了下來,從口袋裡摸出一支煙,抽了一口,歎氣道,“鬼魂加工的香煙,味道還是差了點兒。”
“呵。”嘟嘟敷衍性的笑了一聲。
張鵬啐了一口,道,“你呢?你怎麽想的?”
“我?”嘟嘟輕聲一笑,很認真的說道,“我相信,王卓一定會打敗弓若水的。”
張鵬似乎有些意外,看了看嘟嘟,臉上的表情變換了好幾次,最終,訕訕一笑,道,“打敗?他們倆本就是同一個人。一個人,如何打敗自己?”
嘟嘟只是笑著,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張鵬,片刻,說道,“你是不是很期待能遇到她?”
“是啊,懸賞很吸引人的。”
“嗯,是啊,你可以把她交給鬼魂委員會或者聖徒門,那樣,說不準你還能升升官兒。哦,不對,聖劍使項飛是你的兒子,你就是太上皇,升不升官兒也沒什麽意義。”
張鵬苦笑一聲,看向嘟嘟,說,“當初……虞姬告訴我王卓就是弓若水,就是那個使得世界變成這般模樣的罪魁禍首,你知道我當時有多震驚嗎?我去聖城,要來項飛的血,為的不是想殺了她,我只是想看看虞姬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嘟嘟說。
“是啊,是真的。”張鵬說,“前生的她,是個死不足惜的混帳賤人。今世的她,是我的好兄弟。你說,我該如何選擇?”
“你忘了說,前生的你,曾經特別喜歡她。”嘟嘟有些玩味的說道,“只是最後沒有追到她罷了。”
“嗯,是啊。”張鵬有些尷尬的苦笑一聲,看了看嘟嘟,沉吟良久,又說道,“如果……如果她來找你,你告訴她,聖徒門和鬼魂委員會,這次不會放過她的。而且,整個新城周圍,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只要她一踏足新城邊界,就在劫難逃了。”
嘟嘟吸一口氣,看著張鵬,搖了搖頭,說,“我覺得,她未必會來找我,一定會去找你。”
“哦?”
“因為她並不知道我已經恢復了記憶。”嘟嘟說。“她大概也想不到我會一直留在這裡。你不同,堂堂二區的鎮撫司,她很容易就能找到你。”
“那倒是。”張鵬點點頭,正要說話,手機忽然響了。擰了一下眉頭,張鵬拿起電話,按下了免提,“喂,老黃,怎了?”
“張大人,發現了弓若水的蹤跡,上頭要我們二區鎮撫司配合圍剿。”
張鵬一怔,道,“哪裡?”
“前些時候不是有個宋莊被人滿莊屠戮了嗎?有個僥幸逃脫的家夥,叫劉澤榮。他躲了很久,今天終於去了四區治安衙門報案,說弓若水曾經去了百花樓!”
“百花樓?七姑娘的百花樓?!”
“是。”
“我……馬上到。”張鵬吸一口氣,掛了電話,看看嘟嘟,又歎氣道,“希望……希望她已經不在那裡了。”說罷,吹了一聲口哨。
騅馬飛奔來來,張鵬翻身上馬,又看了嘟嘟一眼,道,“保重。”之後凌空而去。
眼看著張鵬飛遠,我詫異的張著嘴巴,一時無語。
辛苦自己一時間想亂來一下,離開了百花樓,不然的話,肯定要完蛋!
七姑娘縱然厲害,百花樓的小地獄固然詭異,但想要攔住一眾高手,那幾乎不可能。
嘟嘟站在莘學湖邊,看著張鵬離去的方向,不言不語。
我遠遠的看著嘟嘟,想起了跟她在一起的那些個晚上,前世的冷漠在瞬間消融。經過了前世兩千余年的記憶的洗禮,雖然未必讓我看破紅塵,但卻依然讓我無法確定自己對於嘟嘟的感情到底該怎麽定位。
只是少年春心萌動的感情嗎?是幼稚的還是純真的?
我不清楚。但眼前這個清純的女孩兒,再又一次看到她的時候,依然會讓我心頭一顫。
破掉臉上的鬼術,我現出身形,出現在嘟嘟的身後。
冷風瑟瑟,吹動著女孩兒飄逸的長發和單薄的衫裙。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嘟嘟面對著湖面,怪聲怪氣的呼出一口氣,道,“王卓,加油。不要輸給弓若水哦。”
我一愣,脫口道,“好的。”
嘟嘟的身子一震,身上的鬼氣都有些凌亂了。她猛然轉身,看到我,臉上的表情精彩極了。
我看著嘟嘟, 微微一笑,張開了雙臂。
嘟嘟狐疑的看著我,片刻,搖頭笑道,“不要啦,你這個惡毒的女人,萬一要殺我怎辦。”
“那也沒什麽吧?反正你又不是沒死過。”我笑著說。
嘟嘟嗤嗤的笑了一聲,走過來,抓住我的手,說,“散散步吧。”
“嗯。”
夜色漆黑,涼風習習。
嘟嘟抓著我的手,搖啊搖的,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一樣的校園,一樣的夜晚,一樣的牽手而行。
一樣的女孩兒。
不一樣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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