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外擂鼓擂得熱鬧，聽來像是千軍萬馬的陣仗，可這只是趙旭的“虛張聲勢”之計，千軍萬馬是假，百十來隻鑼鼓倒是真。　　三日前，趙旭與郭通正往回趕，沒走多久便遇上了準備從儻水道繞路回鄉的馮家堡鄉兵。其時，馮道平還在黎園寨，鄉兵們由他的親信統領。他的親信多是“沒有功勞卻又苦勞”的溜須拍馬之徒，不但沒多少本領，也沒有統率力。趙旭當時正愁人少力寡，便利用前些日子來鄉兵中創下的威信招攬了百十來號人。

　　說來也巧，這百十來號人正是那日自願為先鋒二百人剩下的。他們都是窮人，在馮家堡也是無牽無掛，回馮家堡不是給富戶做工，便是替往來的客商乾些搬運活。這樣的生活為生尚可，若要過上好日子，娶上一房媳婦，那是比登天還難。因此，他們當初敢為先鋒，如今也敢背離馮家堡，這一切只是因為他們相信跟著趙旭有好的未來。

　　孫氏兄弟的嫡系部隊多在黎園寨一役中陣亡，這新招募的士卒雖然人數眾多，可並未對孫氏兄弟產生什麽將兵感情，況且，他們原本便是亦盜亦民，如今投身盜匪麾下，說得好聽是雇傭軍，說得難聽也就是盜匪。無論是雇傭軍，還是盜匪，都是認錢不認人的主。趙旭想到項羽殺將奪兵權和李密殺翟讓的事例便決定冒險，幸運的是，冒險非常成功，事情的順利程度遠超過他的想象。

　　百十來個鄉兵擔當起了宿衛中軍大營的職責，數千降兵則各歸各營。當然，細作已混入了他們之中，嚴密監視起他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趙旭坐在原屬於孫大同的胡床上，王家三兄弟和郭通分作兩邊，原為孫大同謀臣的程遠這時則瑟瑟發抖地跪拜於地。這程遠原來是僅次於孫大同兄弟的第三號人物，可失身從賊的時間也才十幾日，與孫氏兄弟一樣，在這軍中並沒什麽影響力。趙旭本無意殺他，更不想嚇他，可他似乎是個膽小鬼，一入營帳便伏倒於地，痛哭流涕地求饒。

　　郭通捋須喘氣，手指著程遠喝道:“虧你還是一個讀書人，失身從賊已屬不該，卻還如此沒骨氣。”

　　“郭老說的是，郭老說的是！”程遠攬袖擦淚，嗚咽道，“小人本受郿城一戶商家地聘用，專職教授那戶商家的子弟。可未想到，我那雇主因為家業太大，反倒招來禍事。年前，原州奴賊叛亂，為丘師利、丘行恭兄弟收降。那丘氏兄弟自稱朝廷官員，卻為了軍餉強行籍沒了遠近商戶家財。我那雇主自然不能得免，我也因此沒了營生，流落江湖。可沒想到禍不單行，我一時不慎，就被那孫氏兄弟強拉入夥。”

　　“如此說來，這錯倒與你無關了?”趙旭微笑著問道。

　　“是，是！與我無關。”程遠連連搖手，說得急切。

　　“好了，好了。”趙旭站起身，上前扶起了程遠，好生安撫道，“天下大亂，人不由己。你雖失身從賊，卻並未作什麽壞事。況且，我也早說了隻誅首惡，脅從不究，你就安心吧！”

　　程遠愣了愣，在確定自己的耳朵沒有聽錯後，急忙拱手拜謝道:“多謝大王，多謝大王……”

　　趙旭呵呵一笑，搖頭道:“別叫得我像是孫大同第二，趙旭雖然不才，卻也羞與此輩為伍。你就與郭郡丞一樣，喊我的字吧！”

　　“不可，不可。”程遠慌慌忙忙地說，“君為上，我為下，禮不可廢……禮不可廢啊！”

　　“好一個禮不可廢！”郭通冷哼一聲，正襟危坐道，“老夫問你，

當日前往黎園寨要人之時，你怎麽未說‘君為上，我為下’?”　　“這……”程遠稍稍一頓，接著說，“當時各為其主，況且……況且，當時孫大同要劫掠黎園寨，為他兄弟報仇，是我好說歹說才勸說下來。若非如此，他要的便不只是這一條命啊！我是有功的，我是有功的啊！”

　　“他說的確實是事實。”王仲魁緊接著說，“我等到了此地，也多虧他說項才能免了孫大同興兵之欲。”

　　趙旭本就不想殺程遠，於是借坡下驢，說道:“今日之事就到這裡吧！程先生放心好了，旭是最重視讀書人的。”

　　“多些大帥！不，是多謝……多謝……”程遠忽然愣住，猶豫片刻才又說道，“方今天下大亂，您既已經起兵，自改立一個名號，如此才方便。”

　　“立名號?不必，不必了。”趙旭搖了搖頭，心想道，“我隻想要救人，又不是真的想做一方霸主。況且，我這一無士族支持，二無金錢馬匹，三又兵力薄弱，哪能成就大事啊！”

　　“不！”王仲魁忽的起身走到趙旭身旁，勸道，“鳴雁已聚眾數千，若不樹立名號，便無法壯大實力，若無法壯大實力，便會被他人吞沒。”

　　“這……”趙旭猶豫地想道，“我如果把這一切放下了，保不準這些盜匪會否再去劫掠，那時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況且……”

　　野心之種悄然播下，趙旭縱然沒有稱王稱帝的野心，但也起了稱王稱帝、獨霸一方的好奇心。他忍不住強烈的好奇心，想道:“二十一世紀可沒可能擁兵造反啊！即使是現在，我若放棄手中的一切，按照钜子的計劃投靠李淵，也沒有機會再嘗試獨霸一方了。既然如此，何不在此時嘗試一番，也不枉費我莫名其妙地穿越過來。”

　　他有建功立業的野心，可野心還沒膨脹到做皇帝的地步。然而，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那顆好奇之心蠢蠢欲動，其牽製力居然超過了野心，逼著他放棄钜子任務，轉而已自己思維去決定。其實，縱然如此，他也未算違背钜子命令。他自己也知道，李淵即將到來，那時候若真的打不過，還可以憑借推薦信投降，未來也不失去封侯拜相的機會。

　　趙旭遲遲不語，程遠、王仲魁等人也沉默等待。這時，郭通忽然說道:“當今天下紛亂，單是關中便有幾路盜匪。鳴雁不必再想，你如今已是身不由己了。”

　　程遠不管這話是誰說的，急忙接上說:“這話沒錯，您已擁兵在手，若不自立名號，當被人稱作第二個孫大同。”

　　趙旭猛然瞪目，嚇得程遠不敢對視。不過，他並沒有生氣，而是高興，這個一直在等的台階終於鋪好了。他不僅要一個自己能下的台階，還要一個像電梯一樣的自動裝置，讓人推著下樓。

　　他歎了口氣，坐回了胡床，無奈地說:“既然眾皆勸我，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不夠，旭才低識淺，不知該如何立名號。”

　　郭通當仁不讓地上前說道:“自古立名號，首先立官職。”

　　程遠抓著郭通說話間隙，急忙插話:“何潘仁擁兵數萬，自號‘總管’，您少年英雄，才略武勇遠過那姓何的，不如稱‘大總管’。”

　　“不可！”郭通當即反對，說道，“朝廷官職，豈可胡亂自認。當今之計，即要有名，又要不為人起疑，官職不應大，而應小。”

　　此言一出，不只是程遠等人，連郭通自己都愣住了。亂世中的官職自然不值錢，可若取名不當，不但無益，反倒有害。因此，這官職一要與形勢相符，二要合法，三要唬得住人。而這三點卻全部是難點。

　　一陣寂靜後，王叔魁忽然說道:“小可有一言，不知當講否?”

　　“請說。 ”趙旭一直作壁上觀，這時才抓到一個開口機會。

　　王叔魁站起來踱了兩步，說道:“天下紛亂，最苦的不過百姓。今日舉兵非同尋常，乃為安民護民，不如以護民為名，稱作護民將軍如何?”

　　“只怕不妥。”程遠道，“兩晉以來，將軍之名太多，況且朝廷也無此官職。若被人誤認雜號將軍反倒落了下風，不如稱‘護民總管’，所統之軍也稱作‘護民軍’。”

　　“不！”郭通立刻說道，“老夫倒認為王三郎之言最善，護民將軍最好。”

　　程遠當即不滿，說道:“可將軍之名……”

　　“擁眾數千，換做將軍都是言過其實了。”郭通立刻回了一句，接著對趙旭說，“護民將軍，護民軍，此二名最好。”

　　趙旭其實早認可了王叔魁之語，只是稍覺不妥才未啃聲，現在，他已有了主意，便借著郭通之問回道:“護民義將軍，護民義軍，如何?”

　　郭通當即愣住，王叔魁也愣住了。

　　這時，程遠鼓掌讚道:“好名，好名，言簡意賅，實在是好！”

　　趙旭又看了看郭通、王仲魁等人，問道:“郭郡丞、王家三位兄長看如何?”

　　王仲魁和王季魁一直坐著，並未參與進來，如今聽到詢問，便一齊點了點頭。

　　郭通和王叔魁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趙旭見此，便起身拜道:“趙旭不才，今日先暫作這護民義將軍，還望諸位多多相助。”

　　郭通等人一起回禮。這件事便暫時定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