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初一走出後,趙旭便從堂上走下,拱手向二人告罪道:“小可馭下不嚴,致使兩位受了些罪,實在是有罪、有罪啊!還望二位寬容則個,寬容則個!” 二人相視一眼,那光著膀子的忽然冷哼一聲,怒氣衝衝地喝道:“休再多言,要殺就殺。我章猛雖然官小位卑,可也是食朝廷俸祿的一縣縣尉。未能替朝廷掃清爾等盜匪已是有罪在身,今日敗於爾等,身陷囹圄,已無面目再活著。殺吧!”
穿著中衣的縣令不像光膀的縣尉章猛般將表情顯露在外,可也是一副故作清高的樣子。他深吸一口氣,背著手擺出官儀,傲然道:“我乃朝廷冊封之盩厔縣令,姓秦,名疆,字廣王。爾乃何人,盡敢挾持朝廷命官,不知此乃死罪嗎?”
趙旭呵呵一笑,故作驚恐地說:“死罪,死罪,確實是死罪啊!小可一介草民,可不敢觸怒了官府老爺。只是手下有幾十號弟兄,忍饑挨餓、身世可憐,這才來著盩厔縣借些東西。不過,我們知道百姓也不容易,所以就直奔這盩厔縣的父母來了。”
秦疆捋捋胡須,冷哼道:“不必說這番好話。而今天下大亂,哪兒沒有盜匪。盩厔雖說處在關中腹地,毗鄰大興,可也是四面有匪。東面有佔了司竹園的何潘仁,再東面有向善志,西面則有李仲文、丘師利。你是哪部的?為何突然攻入縣城?”
趙旭學著秦疆的樣,也背手擺出了“官儀”,傲然道:“我乃護民義將軍趙旭趙鳴雁。今日在此,隻為向秦縣令借兩樣東西。縣令可以放心,義軍雖然人多勢眾,但絕不會傷及百姓一人,更不會傷了您這位朝廷命官。”
秦疆眯著眼打量了趙旭一番,手也從背後擺到了前面。他疑惑地問:“盩厔地僻民少,不知要借何物?”
趙旭笑著答道:“一為盩厔庫存之刀兵錢糧,二為盩厔城郭。”
“什麽?”秦疆驚呼道,“你要刀兵錢糧就罷了,為何還要城郭?攻城略地,難不成是要為王為霸?”
“為王為霸不敢,造福一方倒是真的。”趙旭坦然道,“旭雖不才,但也有濟世安民之心。當今天下雖仍號‘隋’,可又有幾人將那安居江都的隋天子當做天子?若非時機不到,不知會有幾人為王,幾人為帝。長安帝都,關中王裡,如今已是盜匪遍地,他日更不知紛亂幾何。你名為縣令,理當保境安民,可是,盩厔縣如今有多少土地還在你這縣令掌控之下?你這縣令捫心自問,看是否能保全全縣百姓?你若辦不到,為何又不退位讓賢,將這城郭、府庫讓予能者?”
“好一張詭辯之嘴,佩服!佩服!”秦疆拱拱手,接著便甩袖側身,決然道,“本縣令乃朝廷命官,既不能守城為民,又如何活於世上。爾既佔了城郭,我還有何言?隻望爾等人如其名,當真能不傷百姓。”
趙旭笑了笑,說道:“隋天子無道,引得天下叛亂,今日竟想不到還能碰上一位忠義之士。既讓人敬佩,又讓人惋惜。我敬佩你既有對天子之忠,又有對百姓之義,卻惋惜你為忠棄義,還是為了愚忠棄義。”
“天子失道,乃為臣者的不是。若非奸佞當道,天下又如何至此地步?”秦疆歎了口氣,說道,“秦某人上不能報效朝廷,下不能安撫百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忠義之士不能殺,來人啊!”趙旭向聽令而來的士兵說道,“將秦縣令帶下去,好生照料,一切如常。”
“是。”士兵應了聲,接著便側過身,
等著秦疆配合。 秦疆轉過身看向趙旭,說道:“趙大帥,今若不殺我,只怕難以震懾城內百姓。”
趙旭歎了口氣,回說道:“今日若殺你,我將愧對城內百姓,也會失信於天下。”
“你有奪天下之志,可我是不會降的。”秦疆邊搖頭邊堅決地說。
趙旭含笑回道:“你為朝廷命官,我乃一介布衣。官欺民為盜,民殺官亦為盜,朝廷法度在此,官民皆要遵法。”
“好一個‘官欺民為盜,民殺官亦為盜’。”秦疆歎了口氣,自顧自地往外走,邊走邊說,“我乃罪人,自當往監牢而去。”
趙旭看著秦疆的背影,不禁感慨:“天下有如此忠義之士,奈何廟堂之上無此等人。隋朝不亡,那才是沒有天理啊!”他本以為這群當官的都是膽小鼠輩,所以想戲耍一番就放了,可沒想到遇上的居然是這種堪稱豪傑的官員。此時此刻,他哪裡還能放過這人,若不將之招降過來,也實在是對不起連番行軍、連夜攻城的辛勞。
送走了秦疆,趙旭想起了堂上的另一人,於是回過頭來,這時,馮初一抱著一疊衣服三步走跑了過來。於是,他便先讓章猛穿上了縣尉官服。待其穿戴完畢,他便問道:“你就是盩厔縣尉?”
“正是章某。”章猛嗓音粗直,倒說得乾脆。
“你去過遼東?”
“是。”章猛昂首挺胸,自豪地說,“章某隨天子東征,斬殺了兩員敵將,這才得了這縣尉官職。天子對旁人如何我是不知,可對我是有恩的。我感恩於天子,你若要我降你,不必了。”
趙旭讚賞地笑了笑,問道:“你可認識王仲魁?”
“仲魁?”章猛一愣,忙問道,“黎園王仲魁?”
“正是此人。”
“當然認得。”章猛道,“當年在遼東,我和他是出生入死的好弟兄。”
“他也在我營中,你可要見見?”
“什麽?仲魁也作盜匪了?”
“不是盜匪。”趙旭背著手走上了堂,坐了下來說道,“是義軍。”
“這……怎麽可能?”章猛搖頭道,“我不相信,仲魁是忠義之士,絕不可能背主從賊。”
“怎麽不可能呢?”趙旭微笑道,“方今天下大亂,起兵造反的有,起兵自保的也有。你怎麽能說我們是盜匪呢?我們是義軍。”
“王仲魁也投你了?那……那你真不是盜匪?”章猛猶豫著想了想,驀地問道,“他人呢?難不成你是在誆我?我不信!”
“好好!”趙旭笑道,“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所以先下去好生安歇,明日保證你深信不疑。”
“好,告辭了。”言畢,章猛轉頭便走,可沒走幾步就又回頭,問道,“你讓我自己走?”
“你自己有腿,又有家,難不成要我派人送你嗎?”趙旭反問道。
“你不怕我跑了嗎?”
趙旭正色道:“天子授你官職,你不能盡職盡責便是不忠。王仲魁是你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你不等他便是不義。你若要背上一個不忠不義的罵名,我不攔你。”
“哈哈哈哈!有意思。”章猛高笑著拱手行禮,說道,“我雖然不喜歡盜匪,但喜歡聰明人。你是一個聰明人,腦子比我聰明。我佩服!”
趙旭拱手回了個禮,打趣道:“之前打擾了你的雅興,想必房中女人寂寞了。你勿要讓人家等久了,快去吧!”
“好!”章猛得意道,“我那婆姨是征遼時天子賜予的,聽說是高句麗貴戚,長得那是……哈哈!告辭。”
言畢,他便大踏步地走了。
“這人啊!”趙旭笑了笑,輕聲對周亮說,“倒是個耿直之輩,難怪能被王仲魁所重啊!”
周亮微笑著點點頭,淡淡說道:“王仲魁為人孤傲,眼光極高。 他說鄙夷之人未必不能用,他說尊重之人,必然是真豪傑。章猛看似粗魯,實則粗中有細,雖口口聲聲要忠君愛國,但要說服不難。反倒是那縣令,表面精明,內卻有一股迂腐之氣,只怕還愚忠著隋廷。”
趙旭認同地點點頭,歎道:“人才難得,可到底是朝廷命官,確實難以說降。先生有何計策?”
周亮歎了口氣,說道:“秦廣王人雖迂腐,但心系百姓,當以事實說服之。”
“事實?我明白了。”趙旭點點頭,吩咐道,“周先生,勞煩你草擬一張安民榜。明日一早,我要讓榜文貼遍全城,要所有百姓都能心欽義軍。”
“只需軍紀嚴明、與民無犯,再輔以榜文安撫,百姓自當安分。”周亮點著頭說道。
“如此甚好。”趙旭長松了口氣,懶散地靠在椅背上,說道,“之後隻待王仲魁領兵到來,全城皆可安定了。”
“只怕不妥!”周亮拱手提議道,“今夜之事,百姓只怕已有所動。我軍只有三百,切不可讓百姓知道虛實。不如撥出一部人馬,令其從東門入、南門出,再繞道東門,再入再出,如此可混淆視聽,令百姓震懾。”
“好!”趙旭微笑道,“董卓獨霸洛陽之計。”
周亮含笑點了點頭。
相視一笑後,趙旭忽然皺眉,正色道:“與那兩個當官的牽扯了半天,倒忘了正事。周先生,應當先去府庫看看。”
“我也忘了。”
“那一起去吧!”
說著,趙旭便帶著周亮還有幾名親兵一起往盩厔府庫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