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詢問,伏泉得知,這徐福之所以和那板楯蠻兵爭鬥,卻是因為兩人賭博,那板楯蠻兵輸了太多錢,口出不遜,言語之中,辱及徐福母親。
徐福父親早喪,如今唯有寡母一人,因此事母極孝,當即便含怒拔劍,勢必要和這言語辱母的板楯蠻兵,一決生死,這才有之後的事情發生。
聽了之後,伏泉也不由感慨,徐福後來會殺人改名徐庶,也並不是沒有緣由的,畢竟像他這樣不考慮家人便動刀的遊俠風氣,為友人報仇明顯就是平常事了。不過,也正是因此,本來出身就不太好的他,殺人改名後,去求學進取,能被那些高門大族瞧的起才怪了!
而對兩人私鬥這事情,伏泉一時間也是難以決斷,實在是這二人,其實各自都有過錯。
兩漢以孝治國,孩童識字後,讀的第一本書就是《孝經》。老母受辱,徐福如果不生氣,才是怪事,而此時復仇之風興盛,蓋因《春秋》之義,子不報仇,非子也。
當世去上古未遠,民風質樸,復仇之風盛行,復仇不止局限在血親之間,乃至為老師、為朋友報仇殺人的事例,都屢見不鮮。
百余年前,歷經兩漢興衰的大名士桓譚曾有疏稱:“今人相殺傷,雖已伏法,而私結怨讎,子孫相報,後忿深前,至於滅戶殄業,而俗稱豪健,故雖怯弱,猶勉而行之。”
著名的襄公大仇,九世報之,對此更是影響深遠,因此常有辱及父母長輩親友者,被對方尋機仇殺。雖然至本朝時,復仇之風雖減,不複先前,但仍盛行,不說伏泉自己當年就因為曹破石辱伏完之事,怒殺其人,就是伏泉所認識蘇不韋、陽球等人,哪個不是因父母之仇,而動刀殺人的?
而且加之社會對復仇者的同情與支持,官吏如果給復仇者減刑甚至釋放,會得到百姓讚賞,所以導致復仇者甚少懲罰,故而因私仇而刀劍相向者,可謂是有恃無恐。即使有人沒能逃過官署的處罰,這些人逃脫之後,也會有不少百姓之家,會因為對方的事跡,而主動庇護。
以鑒於此,一方是自己麾下兵馬,另一方又是自己想要的能臣,伏泉自然不好偏袒誰,否則偏袒任何一方都會令他難堪,最終,伏泉選擇了最為穩妥的兩方皆受罰。
畢竟,僅僅隻罰了板楯蠻兵的話,無疑會讓麾下兵卒有怨言,終究他們是跟隨伏泉南征百戰的老兵了,而僅僅隻罰徐福的話,也會讓這孝子對伏泉有怨恨,讓伏泉想要收納他的想法功虧一簣。
伏泉讓那板楯蠻兵,先與徐福道歉,隨後又令軍士以杖二十來懲罰他,不過念及大戰在即,此罪戰後再罰。至於徐福,其既已被征召入軍,自然得服從軍法,如今在軍中私鬥,固然情有可原的,但不可不免罰,其罪比板楯蠻兵更重,已經到了出刀劍的地步,伏泉量情叛其杖五十,不過和那板楯蠻兵一樣,一樣在大戰之後,再追其責。
兩人對此皆無異議,那板楯蠻兵久在軍旅,自然明白伏泉的意思,而徐福也不是傻子,也聽出了伏泉這話的中的深意。
終究,伏泉只是說了大戰以後,再行清算,但並沒有說是那場大戰,潁川平定波才是大戰,可是漢軍可並不是隻平定波才一人,還有全天下的黃巾蛾賊需要平定。因此,伏泉這話就相當於明面上給雙方一個台階,而那板楯蠻兵給徐福道歉,也就相當於和解此事,讓兩人在此事上和平解決。
所以,經過一番明面上的和解,徐福和那板楯蠻兵盡皆領罪,那板楯蠻兵隨後回自己軍列。而徐福,卻是被伏泉召來,
以“君至孝之人,吾甚敬之”招到身邊,得知其也是讀書之人,只是平時好遊俠風氣後,便臨時給他按了個軍吏的身份,讓他在自己身邊相隨。就這樣,徐福宛如得到一個天降大禮包一樣,從一個在長社被漢軍強製征募的遊俠,成了一個漢軍軍吏。
不過,內心裡,徐福卻是十分欣喜的,畢竟他本來就只是一個寒門士人而已,他的家中不富裕,雖然有幸學過經書,而且才學也逐漸在郡縣展露,然而無疑他這樣的寒門士人,在那些世家大族眼裡不受待見。否則如果出身稍好一些,徐福也不會現在還不會過著半文半武的遊俠生活,恐怕早就被郡縣因為至孝,而舉孝廉、茂才了,所以,如今能被伏泉提攜自然萬分欣喜,連心中對於那粗魯板楯蠻兵的無禮和伏泉的懲罰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之後,伏泉害怕軍中再出什麽么蛾子,便令全軍收拾行裝,整理兵器,出兵直趨陽翟,而此時的潁川郡治,早已是血色蒼茫了。
正值午時,潁川郡太守陰修站在城頭,向城外窺視。經過數番攻城血戰,陽翟縣城外,全部都是無邊無垠的黃,密密麻麻的黃色螞蟻在移動,偶爾會有靜止的紅色,這些人都是黃巾蛾賊無疑。
整個陽翟縣城都被圍住了,遠處、近處,東邊、西邊,官道上、城外的曠地上,原野上、林木中,除了遠處潁水那一面,其他地方除了死屍外,到處是大多衣衫襤褸、拿著五花八門兵器的黃巾蛾賊。
有那麽一瞬間,陰修覺得,如果城外那些黃巾蛾賊每人吐一口吐沫的話,恐怕整個陽翟縣城,都會被他們吞沒吧。
“明公勿憂,長社來報,伏平寇已率平亂大軍至,以平寇之能,加之前番波賊大敗,吾等只需堅守數日,必可待伏平寇破賊也!”身邊,五官掾張仲行禮說道,他乃是陰修心腹,自然明白自家郡守何故如此,畢竟,身為皇親,自家郡守明顯和現在大多數皇親國戚一樣,隻通經學,不習兵事,被這城外密布的黃巾蛾賊給嚇傻了。
“善、善、善……城中諸事,皆托公也!”陰修語速急促,顯得手足無措道,連忙又再次拜托張仲代他接管城中防務,這已經是自從波才圍城後,陰修不知道的第幾次拜托了。
“諾!”張仲端正行禮應答,郡守乃其主,主有命,他自當領命。隨後,他又再次觀察城外的黃巾軍說道:“妖賊雖眾,然多散亂,無有軍紀,不足畏懼。”
眼見陰修稍安,張仲又道:“孫子雲:‘教習不明,吏卒無常,陳兵縱橫,曰亂’。波賊之兵,皆無家無地流民,倉促驟聚,未習訓練,兵甲不全、無有紀律、不識戰陣之道,前番大戰又敗,何懼之有?”
“孫臏有言:‘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不得,雖勝有殃。’故,如今之勢,波賊已無天時。再則,陽翟乃潁川大城,城堅民眾,兵甲不缺,縱城中兵少,然只需招募壯丁,分發兵器,誓死守城,波賊非有數萬精兵,難克也!故,波賊無地利,而吾軍得。”
說到這裡,張仲又指向城外,對著那些圍城的黃巾蛾賊道:“明公請觀,城外蛾賊多皆面帶饑色,眼冒綠光,腳步虛浮無力,必為饑餓所致,應為前番賊敗,兵甲糧草皆損之故。孫子雲:‘以近待遠,以逸待勞,以佚待勞,以飽待饑,此治力者也。’吾等此四點皆戰,城中百姓深知賊毒,必不從賊,附吾軍以擊賊,此人和為吾軍得也!”
“如今形勢,吾軍坐守堅城,士卒飽食,兵器鎧甲精良;彼等執鋤、鍁之屬,冒天寒地凍,聚於野外,饑寒交迫。此乃天時、地利、人和,三者,賊軍皆不得,波賊雖小有智謀,又奈吾何?故,此戰,其兵必敗。”
聽完張仲所言,陰修連連點頭,歡喜說道:“甚是!甚是!”而他原本驚慌的臉色,也是好看了不少,他出身南陽陰氏,大漢頂級門閥,有名的“帝後之家”,四姓小侯之一,又不是陰氏支系,可以說從一出生便是享受著榮華富貴。只需要學習經學,等到成年,依靠家世,扶搖直上,何曾見過如此血腥殘酷的局面?
其實在被任為兵曹椽後,荀貞一邊調遣人手出城,砍伐近城的林木,鑿開結冰的護城河,做守城的準備;一邊下到軍營,用了幾天時間熟悉郡兵的情況。兵法雲:“知己知彼”,就要迎來大戰了,兵可以不知將,將不能不知兵。
本郡共有郡兵三千余,因地處平原內地,不臨北疆,也不臨海,郡中亦無大河,故而沒有騎兵,也沒有樓船兵,全部是“材官”,也即步兵。
通常來說,“材官”分為三類。一類是“甲士”,即重裝步兵,士卒多健壯勇猛,盔甲齊全,裝備重型銳利兵器如戟、戈、矛等。一類是輕裝步兵,不著鎧甲,使用矛、劍、盾等輕型短柄的武器。一類是“蹶張士”,即弓弩兵,使用弓、弩。
潁川郡三千余郡兵裡最多的是輕裝步兵,佔了一大半,一千七八百人。弓弩兵次之,約七八百人。甲士最少,只有四五百人。
甲士和輕裝步兵被混編在一起,兩千多人編成了一個“部”。依照慣例,弓弩兵獨立編制,編成了兩個“曲”。
荀貞親自下到各部、曲,一個隊、一個隊的走過去,仔細核實兵員人數,並仔細檢查士卒裝備,同時仔細詢問平日的訓練情況。
經過核實,人數倒是不錯,各部、曲郡兵加在一塊兒,共計三千一百余人,只是這三千一百余人並不是每一個都能上陣殺敵。荀貞在各曲、各隊都發現了不少白發老卒,一問年齡,老的六十多歲,小一點的也五十多了,鎧甲都穿不上、武器都拿不動了,還怎麽上陣殺敵?
有漢一代,特別本朝以來,“募兵”分為兩類,一類是臨時招募,戰後解散;一類是長期在役的職業軍人。樂府詩唱道:“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說的就是後一種募兵,潁川郡兵裡那些五六十的老兵也正是屬於後者。
不過兩者又有不同之處。樂府詩裡唱的是一個隨軍出征、身不由己、想回家而不能回的老卒故事,潁川郡的這些老兵卻是因為家窮,為混口飯吃而留在軍中的。“募兵”要給錢的,叫“雇值”,生民不易,與其饑一頓、飽一頓,不如待在軍裡,還能有個溫飽。
各曲都有這樣的老卒,統計上來,一百多人。當此關頭,不合適將之辭退,萬一惹得其中有人生冤,反而不美。荀貞索性把他們編成了一個屯,負責後勤補給。
潁川鄰近京城,交通便利,經濟好,人口多,是個富郡,郡兵們的裝備不錯,訓練情況就不容樂觀了。
自從光武皇帝罷免了郡國“都試”後,內地的郡國兵大多訓練松弛。所謂“都試”,就是一年一度的軍事演
好在,有了張仲的一番介紹,知道不會死,形勢也不危險後。陰修在數刻以後,也是恢復了以往的大族氣度,令得他身邊潁川小族出身的張仲看到,都不免慚愧,暗道自己太守雖然才智中庸之輩,但這份大世家出身,與生而來的氣度就不是自己或者旁人可比的,果然,陰麗華的余蔭,不是一般的厚啊!
未幾,陰修想到那前來救援自己的伏泉,不由歎道:“說來怪哉!那伏流川亦可稱吾遠親,家中又乃大儒出身,卻不知為何如此知兵?連番平定內亂,又征塞外,為大漢擴地數萬裡,真羨煞旁人也!”
還不待陰修說完,城外便傳來喧嘩之聲,卻是蛾賊攻城了恍惚裡,那無邊無垠的白上無邊無際的黃好似成了茫茫大海,而陽翟城則仿佛是一艘獨自航行的小船,風雲變色,暴雨將至。
波才抽出佩劍,斜指城頭,隨意大呼了一句。
立在他身後、左右的甲士、輕卒、騎士隨之舉起兵器,齊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城外一兩萬人同時舞動各色的兵器,嘶聲狂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