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大堂裡,兩老一少相談甚歡,畢竟人都愛美好之人或物,伏泉長相極佳,又有“治瘟”之名,加之又斬殺過宦官之人,可見品性良善,是以宋酆與蔡邕對其甚喜。
蔡邕點頭連連,笑讚道:“高明曾於陛下面前作《黃河賦》,仆聞後心中甚喜,此絕妙好辭,世所難有。”
“郎中秒讚,泉愧不敢當。”
“當得當得,未想流川亦是雒陽‘治瘟郎’,依仆看流川此法功在社稷,惠及千秋,真乃年輕一輩楷模。”
誇的過了,伏泉趕緊轉移話題,雖然能得名人誇獎心裡很是享受,但他知自己能力,手指堂前案幾道:“適才前來,觀郎中與大父暢談,可是為那案上書法?”
“然也,君侯近日偶得杜公一散作,不知真假,今日邀吾前來鑒賞。”杜公便是杜度,章帝時書法大家,其已亡近百年,他的真跡,多以失傳,或為人私藏,或流失於外,常有人出高價尋求而不得,可謂是萬金難求。
宋酆笑道:“未想孤竟看走了眼,此杜公之帖為後人仿作,若非伯喈識別,孤拿出與人鑒賞,豈非貽笑大方耳?”隨後又問伏泉曰:“不知汝今日來有何事?”
伏泉道:“姨母讓汝與大父傳話,陛下欲以大父為將,統領越騎營精兵千人,擇選良日,入江東平亂。”
話語剛落,宋酆臉色大變,笑聲戛然而止,似乎不相信此言。不止是他,就連蔡邕也是一臉不信。
為何?劉宏自即位以來,雖然厚待皇后一族,但從未流露出重用外戚之念,並且異常寵信寺人,朝中諸事多皆事先與宦官相問,聽其所言,故宋酆與蔡邕不信也。
宋酆為執金吾,官秩中兩千石,位同九卿,執金即執金革,掌管武器兵甲也,吾通禦,即禦非常之事,《漢官儀》:“吾,禦也,掌執金革,以禦非常。”其大體職責相當於中央京都城防戍衛將軍,負責警戒和處理宮城外的意外狀況,光武劉秀年少時曾言“仕宦當作執金吾,取妻當得陰麗華”,便可知執金吾之重要權勢。不過,若是認為此乃劉宏在此之前信任宋氏,便是異想天開了。
誠然,執金吾在西漢或許異常重要,但在東漢卻有些名不符實。其前身是西漢初的中尉,中尉統北軍,北軍乃西漢禁軍,是漢朝常備軍的精銳和主力,因拱衛長安,駐守於長安城北,故有此稱。西漢武帝太初元年,因金吾同金烏,寓有吉祥之意,又辟不祥,便改中尉為執金吾,並設置北軍八校尉,分北軍軍權。從此北軍不再從屬於執金吾,執金吾也自此失去了兵權,變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閑職文官。東漢建國後,執金吾的權力進一步地被削弱,空有其名,僅能算是虛職,隻負責宮外的巡視,不得參與朝政。
因此,宋酆此時說好聽點是一個顯貴外戚,說不好聽的就是皇帝用一個虛職高官圈養的親戚而已,無權無勢,唯有富貴,可今番竟讓其帶兵平亂,這不是明擺著要重用嗎?
宋家要得重用,當然是天降之喜,闔府上下當然是要慶祝一番。蔡邕與伏泉趕得巧了,今日來了宋府,在宋酆挽留下,蔡邕欣然接受,其人好酒,平日飲酒可至一石,因其常於路邊醉倒不醒人事,是以人送其雅號曰“醉龍”。而伏泉可苦了,蓋因昨日於賈詡、王朗酣醉一番,至今還頭疼不已,雖這時代酒精純度不高,但多飲亦難受也,不過對方乃是長輩,推辭不得,只能硬著頭皮應下,心中暗道今日能少飲便不飲。
日至午間,三人就坐,宋酆之子宋奇未在府中,其封侯後早已於雒陽別處買了宅邸,是以未在府中。蓋因蔡邕前來,宋酆妻因避嫌未入席,畢竟若是單單伏泉前來,一家人吃飯倒也不需如此守禮。
相傳夏禹時儀狄造酒,夏禹喝了她進獻的酒後,大醉,後預言說後世必有以酒亡國者。一語成讖,夏桀、商紂的滅亡,多為酒所累,夏商君王貴族死後隨葬禮器中,酒器最多,其次才為炊器和食器,可見酒於先秦時代已是十分重要。
漢代承先秦遺風,酒當然不可或缺,在坐三人不說蔡邕有“醉龍”之稱,便是宋酆身為皇戚平時無事也多飲酒,兩人輪番與伏泉飲酒,讓其臉色異常難看,幾番之下,便再也不飲也。任憑二人如何強壓,甚至搬出長者之尊來,伏泉咬死不松口,隻說酒量尚小,死活不再飲酒,他此時已感頭痛欲裂,哪能再飲?兩人自然不信伏泉托詞,喝酒之人自有對酒友酒量之覺,豈會不知對方能飲不能飲?
蔡邕見狀,發問道:“孟子曾言,挾太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流川數飲幾杯,便不飲也,觀汝亦非無量之人,非是不能飲也,乃不為也,莫非君侯之酒難喝乎?”語氣不善,顯然其有些生氣了。
宋酆也轉頭相看,面色一變,似有不善。伏泉暗暗叫苦,自己可不能落了兩人面子,其中一人不僅是自己長輩,更是顯貴外戚,另一人更是聞名天下的學術長者,書法大家,此事若是傳揚出去,豈不是對自己名聲損害頗大?
然而此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伏泉起身行禮道:“非是酒難喝,而是流川昨日與友飲酒過甚,今日已不能再飲也,還請兩位尊長見諒。”語氣恭敬,生怕身前兩人發怒。
未想,話語剛落,便看蔡邕捋了捋短須道:“既如此,流川便莫飲了。然已失禮,便需賠禮。”
伏泉趕忙行禮道:“謝過尊長。”
“非此禮也。”伏泉詫異,抬頭望向蔡邕,便聽他接著道:“汝詩賦頗佳,今日便以酒作詩,便為賠禮。”
一語說完,便見宋酆與蔡邕皆笑耳,顯然他中了這兩位長者之計也。或許即使他能喝酒,兩人也會尋他法讓其作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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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本是殷周時對奴仆的稱呼,所謂“男為人臣,女為人妾”,地位最低下。後來用作自謙之詞,一般男子自稱臣、仆,女子自稱妾。
舊時,十升等於一鬥,十鬥為一石,即一百升,等於一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