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州,雁門郡,戰國時趙武靈王為對抗北方諸胡置,後來亦為趙國名將李牧抗擊匈奴的第一線。
秦時其治所在善無,前漢時善無亦為雁門郡治,至本朝時移郡治至陰館,如今,在陰館縣四周,軍隊密布,諸郡被調集至此的軍隊密密麻麻,隻待朝廷所派主將何進,一聲令下,趙苞經過事先安排,早就準備好的兩萬並州漢軍,及所征召南匈奴、休屠等胡族仆從軍萬余人,出雁門郡,直往彈汗山而去。
此刻並州諸將皆已通過伏泉派出的信使所知,漢軍已破彈汗山鮮卑王庭,各部大受鼓舞,不少漢軍將士紛紛主動請戰,都不想錯過這建功立業的好機會,可謂是士氣高漲。
至於伏泉為何隻給並州送信,並未給涼州送信的原因,卻是因為他圖省事,而且並州距離彈汗山最近,加之並州刺史趙苞與他有舊,自然隻給了他這封信,否則,張奐若是知道此事,也不知道會不會派出馬騰那一部前往救援的漢胡雜軍了。
只是,無論並州漢軍如何士氣高揚,他們的卻一直呆在雁門寸步未動,這讓不少寄希望於比涼州軍、幽州軍以前早日尋到的伏泉偏師,從而提前立功的並州兵士垂頭喪氣不已,畢竟,與幽州相比,並州之地顯然有著極大的便利。
終究並州刺史趙苞,早就得到皇帝劉宏的授意,提前預知漢軍要攻伐鮮卑,所以早早就做足了準備,甚至在得知伏泉要率偏師攻伐彈汗山鮮卑王庭後,在麾下掾吏信使送書信至雒陽時,就已經令整個並州做足準備,於雁門集結,可以說這軍事準備早已經快人半步了。
然而,無論並州漢軍如何準備,他們依舊還未全軍動身,至於原因,卻是因為那被朝廷派來統率並州諸軍的皇帝的大舅哥何進,遲遲未下令出塞所致。其人已被皇帝劉宏下旨,行度遼將軍事,持節,統並州諸軍出塞遠征。
當然,何進統率並州諸軍是為了立功的,從而博取更多的額政治資本,為此他可是特意讓這自己的老親家張讓,多多在皇帝面前為自己美言,才有今日統率並州軍的地位。
可是,當得知伏泉那小兒,竟然帶領偏師破了彈汗山鮮卑王庭,殺了鮮卑偽主之子騫曼時,何進就不淡定了,此時,何進正在自己陰館的臨時軍營裡,握著手中的密信遲遲不絕。
“將軍,袁本初此信何意?”何進身旁,其親信淳於瓊望著何進手上書信,疑惑問道,那信淳於瓊知道,是近日與何進走的密切的袁紹所寄,至於何進和袁紹如今是何關系,淳於瓊卻是不知。對其而言,自己這位恩主似乎有意在其親家張讓的宦官勢力,和袁紹所代表的士人黨人之間,左右周旋,至於到底心向何處,卻不是他這個武將可以知道的。
“吾亦不知也,仲簡可知營外諸軍軍議如何?”何進收回手中書信於袖中,淡淡說道,仲簡乃是淳於瓊表字,何進問的軍隊私下議自然不是其他事情,而是現在並州軍中所談的大軍為何遲遲不出塞的原因。
“回稟將軍,諸部皆言將軍畏戰,與伏巴郡不和,不肯出兵……”淳於瓊說了幾句,結果說得越來越慢,很快便不說了,畢竟有關自己上官的話多為汙蔑,他自然不敢說得太多。
何進點頭,並未理會,反而笑著說道:“此戲言耳,吾本大漢軍將,此為此徇私忘公之事。仲簡,傳吾將令,召諸部軍將集於帥帳,恩……再將趙並州亦請來也。”
“諾!”
淳於瓊聽後先是一愣道,他對於何進召集諸將倒是沒有疑問,只是對於何進重點將趙苞邀請來,
卻是十分不解,畢竟趙苞近日,在何進畏縮不前時,一直破口大罵其人卑鄙,軍中那些關於外戚之間下套子的陰謀論幾乎都是他引爆的,現在又要請趙苞來顯然不和常理。當然,與這一件事情,一樣讓淳於瓊不解的是剛才他在何進手中看到袁紹的密信,那封信十分奇怪,因為上面只有簡單兩個字,那兩個字便是“李陵”,對於不暗權謀的淳於瓊來說,實在是想不通袁紹寫那位叛逃匈奴的“名將”到底是何意思,而自己這恩主為什麽看到這兩個字,就立馬變了模樣,讓自己召集軍將議事,還要請那個一直散播謠言的趙苞前來,雖然他知道這兩者之中有一定聯系,不過很顯然他卻是猜不透。
望著離去的淳於瓊的背影,何進臉色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他自然猜出淳於瓊臉上疑惑之意為何,淳於瓊不清楚,可他何進清楚袁紹此為何意,這還不是提醒自己如何對付那自己一直視為心頭大患的伏泉,以及他身後的伏氏、宋氏外戚嗎?
如果清楚李陵這位前漢膽色果敢的名將,為什麽會兵敗被俘,殺身不成,最終變節投降的話,就能明白袁紹給自己提的計劃的意思了。
自太祖高皇帝立漢以來,忠臣無數,而奸賊亦不少。前者受千古景仰,賈誼後者遭萬世唾棄。然而,有一個人卻能在忠奸分明的兩漢帝製時代,雖變節卻又被深深同情,這個人就是李陵。
李陵字少卿,隴西成紀人,是前漢世宗孝武帝時的名將,是號為“飛將軍”的李廣的孫子,其長子李當戶的遺腹子。因為“善騎射”,被漢武帝認為大有李廣遺風,特命他帶八百名騎兵深入大漠偵查地形,勝利歸來後被任命為騎都尉,指揮五千勇士,在酒泉、張掖一帶布防。
天漢二年十月的秋天,漢武帝令貳師將軍李廣利率領三萬鐵騎從酒泉出發,征伐匈奴。此時的李陵正擔任騎都尉,率領丹陽和楚地募集的五千善射之士,在酒泉、張掖一帶教習射箭之術,以防備匈奴。
戰役打響後,李陵主動要求率領五千步卒,出居延海,向北深入單於王庭,三十天后,李陵部隊與匈奴八萬鐵騎相遇於浚稽山。李陵屯兵兩山之間,下令以大車結為軍營,出戰時“前行持戟盾,後行持弓弩”,當匈奴軍逼近時,“千弩俱發,應弦而倒”。獲得首戰勝利。匈奴調集援軍,連續進攻,李陵以“連弩”射單於,使單於差點中箭。以一當十,連戰連捷,十天之內共斬殺匈奴騎兵一萬余人。按照事先的部署,他且戰且退,一路將匈奴單於引向正南方的漢匈邊界,在那裡,將軍路博德負責率軍接應。
但是就在距離漢朝邊塞遮虜障僅剩下一百多裡的時候,漢軍被匈奴阻斷退路,彈盡糧絕,最後匈奴將漢軍圍困於山谷,萬箭齊發,而漢軍矢盡糧絕,只剩隨身攜帶的短刀、車輻做武器的,無法有效還擊。而就在此時,李陵苦等的援軍卻一直遲遲不至,眼看苦守無望,李陵只能選擇絕死突圍。
當時李陵仰天長歎約“復得數十矢,足以脫矣”,可惜上天沒有給李陵翻盤的機會。子夜時分,李陵率領十幾名壯士突圍,被匈奴發現,數千名騎兵銜尾追擊。突圍戰中,只有十幾個人跟隨,李陵的副將韓延年戰死,最後關頭,李陵大呼:“無面目報陛下!”於是放下武器投降了匈奴。
可以說,在前漢對抗匈奴的歷史上,李陵以五千軍士力抗匈奴八萬驍勇之敵,堅持十余日,不可謂非奇跡,不可謂不盡力,然而李陵卻最終沒有實現其“吾不死,非壯士也”的諾言。
雖然浚稽山一役證明了李陵的軍事才能,而最終的結局,卻使他背上了“漢奸”的罵名,
得知李陵戰敗投降後,漢武帝大怒。群臣皆言李陵有罪,只有司馬遷言道“陵事親孝,與士信,常奮不顧身以殉國家之急。其素所畜積也,有國士之風。今舉事一不幸,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其短,誠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戎馬之地,抑數萬之師,虜救死扶傷不暇,悉舉引弓之民共攻圍之。轉鬥千裡,矢盡道窮,士張空拳,冒白刃,北首爭死敵,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將不過也。身雖陷敗,然其所摧敗亦足暴於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當以報漢也。”
當然,盛怒之下的漢武帝可不管這些,將司馬遷打入大牢,隨後處以腐刑。漢武帝如此憤怒是有原因的。在他的眼中,李陵身上背負著原罪,這個原罪就是李陵的祖父李廣。
漢武帝的父親漢景帝時期,發生了著名的吳楚七國之亂,李廣時任驍騎都尉,奉命跟隨太尉周亞夫出兵平叛。為了嘉獎李廣在梁國保衛戰中的英勇表現,梁王劉武授予了李廣將軍的軍銜。李廣畢竟政治經驗不足,以為梁王貴為漢景帝的親弟弟,大漢和梁國不都是一家人嘛,於是愉快地接受了這一封賞。可是李廣沒想到梁王這一封賞乃是私下授受,以漢朝的將領身份去接受屬國的軍職,是僭越之舉。更何況,漢景帝還曾想過傳位於梁王!
自此之後,漢武帝對李廣就有了芥蒂。元狩四年,衛青和霍去病統率大軍出征匈奴,戰事不利,衛青把責任推到了李廣身上,李廣憤而引刀自刎。此後,李廣的兒子,也就是李陵的叔叔李敢又因擊傷了衛青,被霍去病射死。
漢初的皇帝對功臣一向是很刻薄的,特別是劉邦為後世子孫做足了典范李家戰功赫赫,卻敵不過外戚的擠兌,因此李陵心裡一直憋了一口氣,急於立功,重振家風。漢武帝對李陵的心思極為不滿,想給這個年輕人一點顏色看看,於是,在這場討伐匈奴的戰役中,漢武帝使出四招,步步緊逼,並最終把李陵逼上了絕路。
第一招,激將,漢武帝故意安排李陵給同為外戚的李廣利當手下,李陵自然不願意。為了證明自己,他向漢武帝請戰,孤軍深入匈奴王庭。漢武帝說“將惡相屬邪!吾發軍多,毋騎予女”,意思是我不會給你配備騎兵,哪怕一騎一馬,李陵就說“無所事騎,臣願以少擊眾,步兵五千人涉單於庭”,意思就是我不需要騎兵。面對李陵的衝動行為,精通兵法的漢武帝非但沒有阻止,反而對路博德撒謊說本來想為李陵配備騎兵,李陵卻拒絕了,漢武帝這麽做,無疑是把李陵及其五千步卒拱手送給單於屠戮。
第二招,不援,如果把這五千步卒作為誘餌,在自己的大後方埋伏下精銳部隊,將對方引誘進自己的包圍圈,聚殲對方的主力,那麽這種軍事戰略當然非常合理。可是預定的援軍沒有出現,主將路博德無疑該被送上軍事法庭。蹊蹺的是,漢武帝非但沒有治路博德的罪,相反,還在第二年再次派路博德出征匈奴,要他聯絡李陵裡應外合,功成後接李陵回朝。漢武帝自己曾說路博德沒有救援李陵是“老將詐”,而他卻仍然派這個“奸詐”之人去接李陵,可見不是“老將詐”,而是皇帝本人“詐”。
第三招,陷害,漢武帝派去接李陵的大將經過了精心挑選,除了李陵的兩個死敵李廣利和路博德之外,還有公孫敖。公孫敖是依附於李廣利的,自然不會對李陵有任何同情之心。果然,公孫敖回師後上書言道“捕得生口,言李陵教單於為兵以備漢軍,故臣無所得”,意思就是漢軍曾經捕到一名俘虜,據該俘虜說, 李陵在匈奴成為單於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教給單於兵法,準備侵略漢朝,因此無法接他回來。
第四招,斷後,聽了公孫敖的指控之後,漢武帝大怒,在沒有做任何調查的情況下,僅憑公孫敖的一面之辭,就下令將李陵一家滅門,李陵的老母、妻子、子女和兄弟盡皆伏誅。李家原本世代忠良,現在卻落了個“隴西士大夫以李氏為愧”的結局。家破人亡,身敗名裂,李陵的最後一點退路,也被斷絕得乾乾淨淨了,最終只能長居於匈奴,終身不回漢地,而得罪漢家兩代天子的隴西李氏,也自李廣之後的三代人後,漸漸除名於漢朝頂級軍將。
當然,即使李陵被漢室陷害,可其亦未為匈奴作任何有害於漢室之事,李陵初到匈奴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然而,不被漢朝包容的李陵在匈奴卻得到了單於的禮遇,不但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還封李陵為右校王。征和三年,李陵奉單於之命率三萬匈奴精兵追趕漢軍疲兵,竟然又一次來到浚稽山。可是這支驍勇善戰、以逸待勞、乘勝追擊的精銳騎兵,轉戰九日卻最終無功而返。以李陵的軍事才能,和他對浚稽山地形的熟悉程度,這難道不令人奇怪嗎?
只能說,李陵依舊心存漢室而已,只是再也沒有回漢家故地的想法而已,甚至漢昭帝即位後,輔政大臣霍光和上官桀以前都是李陵的好朋友,遂派李陵的故人任立政出使匈奴,勸說李陵回歸,他都沒有答應。
現在,袁紹給何進迷信中,只有“李陵”這兩個字,其意昭然若揭,就是要讓如今孤軍在外的伏泉,做本朝的“李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