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太學賈詡所居之處,便見其門前有一輛軺車。
何謂軺車?軺,遙也,遠也;四向遠望之車也,即是四面敞露的馬車,是漢代官員出行時所乘的一種輕便的小車,後來因朝廷使者和急命宣召者多乘軺車而行,亦有指代使者之意。
此乃何人之車?莫非賈詡有客乎?
暗中猜想,還未進入賈詡住所,便聽軺車上傳來人聲,“‘治瘟郎’,別來無恙乎?”
聲音其未聽過,但伏泉感覺其人聲音冰冷,似有殺氣,轉而望去,見了其人,心中大驚,本想隻當未見,就此離開,但對方已喊自己,不得已,只能硬著頭皮上前道:“見過太尉。”沒錯,此人就是最近朝中炙手可熱的太尉段熲,不過伏泉隻與其見過一面,後來再無交際,未想其竟還記得自己。
段熲笑道:“未想郎君還記得吾,自上次匆匆一別,已近一載矣。”其雖大笑,然而伏泉卻不覺有笑意,反而有股肅殺之意,想來是其殺人過多自然而然形成的氣質。
“不知太尉所來何事?”
“應與汝所來相同。”
與自己一樣?他也是來看賈詡的?是了,前番段熲欲征辟賈詡入太尉府,被其回絕,難不成賈詡失算了,段熲因其拒辟,心生惱怒,此來是問罪於他?可是,既是問罪,為何親自來?派手下去辦便是。
想不通便不去想了,伏泉隨後問道:“太尉見了文和?”
“未見,估計亦見不到也。文和乃遊士,吾學不得文信侯,能招攬之。”段熲此言話中有話,遊士與諸生一樣,皆乃太學生自稱的稱呼,但段熲此言提了文信侯,卻有他意。
文信侯誰也?秦相呂不韋也,司馬公有言“呂不韋為相,封十萬戶,號曰文信侯。招致賓客遊士,欲以並天下。”這裡提及遊士,意思當然不是太學生,西漢宗室學者劉向於《戰國策敘錄》闡釋其意,其言“戰國時,遊士輔所用之國,為之策謀,宜為《戰國策》”,即遊士乃遊說謀劃之人士也。
段熲有此言看來是對賈詡十分看重,他當然不會有並天下之意,只是以此比喻其任太尉後,與呂不韋一樣招攬賓客遊士,只是征辟賈詡不得。
一言說完,段熲似乎想到什麽,看了眼四周,若有深意道:“煩請郎君告知皇后,宮女有何氏者,其兄進與張、郭親善,現與袁赦等人聯合,恐為不利。”言罷,命令馬夫趕馬而去,似乎不再等賈詡也。
伏泉一愣,段熲這是何意?
告密?或投靠?
深深看了一眼正遠離的馬車,伏泉便入了賈詡學舍。學舍內院裡只有一老仆,看著四十余歲,伏泉識得,此乃賈詡家仆,其隨賈詡一齊入雒陽,照顧其遊學之余生活起居。
老仆見了伏泉,趕忙上前行禮道:“見過伏君。”
“賈兄何在?”
“早間出去後,便未歸。”
“其可言何事出去?何時歸返?”
“家主言太學學業緊張,其多不通,欲認真求學,未言何時歸來,許是日落,許是晚間。”
去太學認真求學?騙鬼去吧!自己和他相識許久,就未見其認真求學,其自謂每日有酒有肉,再有妙齡伎女陪侍,便是人生快事。其若是大徹大悟,一心求學,伏泉是第一個不信!
只是賈詡顯然一句話也沒有對家仆多說,伏泉之後連問數語,也無所獲。怪不得段熲言其見不到,賈詡所為就是在避禍,他定是料到段熲不會對他這同鄉下手,
才敢如此不顧其顏面。 既然已經知道見不到賈詡,看著日頭還在,縱使賈詡日落而歸,也離得尚早,而且還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伏泉只能返回。想及段熲之言,猶豫一番,他還是讓馬夫趕馬去皇宮。
因伏泉一般隔三差五都會來皇宮,畢竟有小皇帝的同意,公車司馬令驗了棨傳便放行了。他倒是未先去皇后宋氏處,宮中人多嘴雜,自己進來劉宏肯定知道,若是讓其產生誤會反而不美。
到了宮中才知道其正在北宮一處宮殿裡,北宮乃嬪妃休息之處,他怎好輕入?幸好有熟識中常侍呂強帶路前去,呂強是伏泉經宋後認識,言其正直忠心,讓伏泉與其多加往來。本來伏泉無意與宦官多加接觸,後發現其人真不似其余宦官,便依了宋後吩咐,未想今日倒有了意外收獲。
“郎君早慧,待會陛下莫要吃驚,若能為之,勸陛下莫再斂財。”走在半路,呂強細聲道。
伏泉問曰:“呂公何言?泉尚幼,如何勸?”
的確,皇帝斂財愛財,是任何人都能勸的嗎?更何況還是歷史有名的劉宏?
“哎……”呂強歎息一聲, 不再言語。
伏泉知其本意,也無法規勸劉宏。來到這一世,認識了不少宦官,像鄭颯之流的騎牆派,曹節、王甫那樣的狠辣之流,張讓、趙忠這般還未完全上位的小心者,以及似呂強這般忠心正直之人,誰說東漢末年的宦官都是惡人?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好與壞之別,怎能聽信輿論一概而言?
到了一處宮殿,伏泉暗覺奇怪,此宮並無特別之處,只能說厚重樸素,不似劉宏平時喜好的豪奢宮殿,他在此所為何事?
待到呂強得了劉宏允許,讓伏泉入內,眼前的一幕讓他驚呆。
只見寬大的宮殿裡,一片金光閃閃,宮殿裡並無太多其他物什,只有地上堆滿了黃金,與宮殿本身環境相比,形成了一種巨大的反差,旁人第一次見,一定會被那刺眼的金光迷住眼睛。伏泉這一世也算是富貴人家,這麽多黃金堆在一起,也真是第一次見到。
劉宏看到伏泉呆滯的神情,眼中極為得意,大笑道:“此景汝見過否?”
伏泉稍稍止住心神,行禮道:“見過姨夫,此景檀奴平生未見,今番見過,以後恐難見也。”
“是也,朕幼時家貧,即位後,母親將如此之多黃金堆在廳堂時,朕亦如汝這般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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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曄《宦者列傳》:帝本侯家,宿貧。
《五行志一》:其母永樂太后好聚金以為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