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喜歡現在的書評和討論氛圍,是真心喜歡啊,不是客氣話,但是希望相互之間,各說各的道理,就事論事,當然了,順帶著罵罵作者也是可以的。再就是那個催催催的段子,真是無心之舉,大家調侃可以,可別當真,這一點,我是很嚴肅的,歡迎大家每天催更,有壓力才有動力。最後,某人提議建一個猛字樓,我覺得很讚,群號是22221655。最後的最後,今天還有一章,就是有點後悔取了這個章節名了……)
欒巨子瞥了眼隔著一位大驪皇帝的高冠老人,後者立即站起身,開始施展陸家的陰陽術神通,遮掩天地,讓此處更不易被人以心神或是術法遠觀查探。
欒巨子這才語不驚人死不休,“這樁潑天禍事,極有可能是‘別家’暗中下絆子,最少也在推波助瀾,說不定阿良出現得這麽巧合,都是有人暗中傳遞了消息,剛好在齊靜春去世沒多久,阿良就殺到了大驪,諸子百家當中,肯定有人不希望我欒長野身後的這一支墨家,和陸家代表的這一脈陰陽家,順風順水地幫助大驪吞並整座東寶瓶洲!”
大驪皇帝松開拳頭,揉了揉臉頰,臉色冰冷,冷笑道:“好一個千年未有的大爭之勢,亂世格局!”
欒巨子輕聲提醒道:“事已至此,更加不可泄氣啊。”
袞服男子聞言一笑,搖頭道:“不會,我不會的!十年也好,十五年也罷,可以做的事情,不少了!回想一下我大驪歷代皇帝,在這寶瓶洲所遭受的屈辱白眼,我這點內傷,不算什麽。”
嘴上說得輕描淡寫,男人強行咽下一口湧至喉嚨的鮮血,低下頭從手指揉了揉脖子,流露出一絲猙獰和悔恨之色,只是臉上的猙獰神色久久不散,悔恨很快就消散殆盡。到最後,仍是隻留下一份無奈。
原來那個男人在飛升之前,用了一手無上秘術,悄然打斷了大驪皇帝的心脈,使得他的長生橋徹底崩碎,原本一位生機盎然的隱蔽十樓修士,如今生機孱弱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不但如此,白玉京猶存,可是十二柄飛劍毀去半數不說,其余六把也不知所蹤了。
簡單說來,就是殺力無窮的白玉京,只剩下一個空殼,淪為了繡花枕頭,嚇唬人可以,想要斬殺上五境的修士,則是癡人說夢。
之前倉皇失態的宋集薪來到三人身前,已經恢復平靜,但仍是刨根問底問道:“欒巨子,陸先生,可以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嗎?為何我感知不到任何一把飛劍了?”
白玉京十二樓,十二柄飛劍。
香火,砥柱,鎮嶽,山海,桃枝,雷霄,紫電,經書,梵音,浩然氣,紅妝,雲紋。
十二柄傾盡半國之力打造出來的飛劍,皆是大驪王朝名副其實的鎮國重器。
其中香火在內六把飛劍,已經與那六位大驪正神的金身法相一同毀掉。
但是照理說,其余讓出道路的六尊山河正神,根本就沒有參與拒敵一事,飛劍此時哪怕沒有返回京城這座白玉京,也絕無可能杳無音信,如同斷線的風箏,讓身為十二劍共主的皇子宋集薪,失去了心神牽連。
欒巨子回頭看了眼孤零零的白玉京高樓,重新轉頭,重重歎息一聲,一語道破天機:“六把飛劍,已經被飛升途中的那個家夥,全部搶走了,雖然沒被帶去天上,可應該被他丟在了某些不為人知的地方。暫時是肯定找不回來了,就算找得到,能否再拿來為我們所用,還是不好說。”
宋集薪終究只是個少年,一夜之間突然就從泥瓶巷私生子,變成了東寶瓶洲數一數二王朝的皇子,渾渾噩噩到了京城又莫名其妙帶來這裡,再吃盡苦頭得到十二柄飛劍的點頭認可,好不容易覺得可以揚眉吐氣了,在那個王八蛋男人面前也能挺直腰杆說話,不曾想到最後,就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所以聽聞噩耗後,少年眼淚一下子就流下來,死死咬住嘴唇,臉上還有些擦拭不乾淨的血跡。
欒巨子也不知如何勸說安撫少年。
其實這位身世坎坷的老人,亦是有些恍若隔世,不敢置信。
墨家連同遊俠這一脈在內,一直恪守首任聖人巨子的祖訓,其中就有扶持弱者弱國,不受強者欺凌。
但是到了欒長野這裡,他翻閱各朝各代的正史野史,走過無數山河國家,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最終得到一個結論,一味扶持弱小,縫縫補補,無濟於事。百年亂世,群雄逐鹿,扶持弱國對抗霸主之姿的強大王朝,最終死的人,要遠遠多於強勢王朝一統江山的傷亡。
所以欒長野需要找到一個合適的王朝,一個合適的君主,來施展自己的抱負。
最後他找到了大驪皇帝宋正醇,而且沒有失望,哪怕是圍剿阿良一事,害得大驪如日中天的強盛國勢,遭受重創,但是欒長野從沒有覺得這件事情本身是錯的,錯就錯在人算不如“天算”而已。跟某些幕後大佬比拚算計,哪怕欒長野也要自認不如,但是他偏偏要賭,孤注一擲,賭贏一個不可阻擋的天下大勢!
大驪皇帝開口笑道:“你們兩位,能不能去看看白玉京有沒有出現紕漏,萬一那家夥還留有後手,那我就真要一頭撞死算數了。剛好讓我和宋睦單獨相處一會兒,不過事先說好,兩位要保證不偷聽啊,我們父子接下來要說些自家話,你們體諒一下。”
兩位老人趕緊起身,一人笑著說不會,一人說不敢。
大驪皇帝抬頭望向那個滿臉倔強的少年,拍了拍身邊的台階,然後悄悄捏碎腰間懸掛的那枚玉佩,沉聲道:“坐下說,現在起我是你爹宋正醇,你是我兒子宋睦……還是叫你宋集薪好了。薪火相傳,點滴收集,很好的兆頭,宋煜章取名字俗氣歸俗氣,還是花了心思的。”
少年老老實實坐在男人身邊。
大驪皇帝先是感慨了一句,“不得不說,大隋高氏的運氣,實在太好。再就是你小子的烏鴉嘴,實在太臭了。”
當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少年有些惴惴不安。
哪怕表面再不怕這個男人,可是宋集薪從叔叔宋長鏡、婢女稚圭,以及兩位老先生的態度當中,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這個男人對大驪王朝的掌控力。那種只是看上去而已的大度和散漫,實則骨子裡充斥著近乎自負的自信,有點像是,那個名叫阿良的刀客,對這座東寶瓶洲、對整座天下的態度。
男人微笑道:“剩余那六把出樓離城的飛劍,既然沒有返回,全部沒了。沒了就沒了,天塌不下來。”
宋集薪冒出一股無名之火,“沒了就沒了?!你怎麽可以說得這麽輕巧!欒巨子和陸先生都跟我交代過,這十二把飛劍,意味著大驪對於整個寶瓶洲格局的走向,有著不言而喻的……”
只是少年很快就不敢繼續說下去。
而且宋集薪很快就回過神,白玉京和飛劍的締造者,不是自己,而是身邊這個“認命”的男人。
男人望著遠處一座大殿的屋脊,上有蹲獸依次排開,他輕聲道:“對於一國君主而言,不要怕天大的麻煩,出現麻煩之後,只要能夠解決,就意味著你和王朝變得更強了。如果無法解決,就說明你治理江山的本事還不夠。”
“眼下這麽個讓人措手不及的大門檻,我和大驪,都沒能有驚無險地跨過去,很遺憾。但是我不後悔。這句話是真的,不騙你。”
宋集薪打死都想不明白,問道:“為什麽?”
袞服男人眼神銳利,再無半點先前的無奈和灰心,伸手指向那座大殿的屋脊,“因為這愈發證明我一手訂立的大驪國策,是對的!”
“山上之人,練氣修道,無論善惡,都需要被關進一座籠子!他們做神仙求長生,大驪絕不干涉,甚至樂得幫點一二,樂見其成。可一座王朝必須有其底線,最少要讓那些人上人,在某種規矩之內行事,不能隨心所欲,不能僅憑個人喜好,就動輒在世俗王朝搬山掀水,隨隨便便的一場仙人爭鬥,最後傷亡最慘重的,竟然是那些手無寸鐵的王朝百姓,要讓我大驪轄境內的所有世俗百姓,之所以願意禮敬神仙,不單單是出於畏懼害怕。哪怕是一個活在最底層的市井百姓,若是因為神仙打架而無辜死去,那個時候,我大驪就得有底氣和本事,為神仙眼中螻蟻一般的那個百姓,討回一個該有的公道!”
宋集薪被震驚得無以複加,張大嘴巴,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男人伸出兩根手指,幾乎貼在一起,笑道:“現在我大驪能夠討回來的公道,很小,就這麽點大。可是比起東寶瓶洲其它王朝,那些個給山上神仙們為奴做婢的王朝國家,已經是天壤之別了。”
男人隨意甩了甩手腕,最後握緊拳頭,對著那座屋脊高高舉起,像是在跟誰示威,“我由衷希望以後的大驪,可以討還回來的公道,可以這麽大,甚至更大!”
宋集薪已經有些麻木了。
只是少年第一次覺得自己身邊的男人,變得有血有肉,不再是跟那張龍椅那件龍袍差不多的死板存在。
袞服男子轉頭問道:“知道那個阿良,哪句話讓我最生氣嗎?”
宋集薪壯起膽子說道:“是那人放話要你磕頭認錯?”
男人大笑起來,搖頭道:“我身為大驪江山的主人,可以站著死,絕不跪著活,如果這一點都做不到,大驪還想馬蹄南下,吞下這個寶瓶洲?人自欺則天欺之,人自強則天予之。你最好記住這句話。再就是那些個神仙嘴裡,口口聲聲說咱們寶瓶洲是天下最小的洲,但是你真的知道一洲之地,到底有多大嗎?你去隨便翻閱這座天下的任何一本史書,有誰成為完完整整的一洲共主?”
宋集薪臉色堅毅,點頭道:“人自強則天予之,我記住了。”
男人有些傷感道:“真正讓我生氣的話,是他說大驪就沒一個能打的。一個都沒有啊。我偷偷摸摸,一步一步走到練氣士十境的位置,在這座東寶瓶洲,已經算很了不起了。你叔叔宋長鏡,更是誇張的十境武人了,結果又如何?在人家眼中,還是屬於‘不能打’的那一類。不過福禍相依,這正是我能活下來的理由……之一。”
“如果我今天有十二境,讓那個家夥覺得有一戰之力的話,恐怕就是一刀斃命了吧。”
男人沒來由放聲大笑,卻給人一種英雄遲暮的感覺。
宋集薪哪壺不開提哪壺,“一刀?”
男人點頭道:“可以確定,就是一刀的事情。那個家夥,是十三境巔峰的劍修,劍修。所以才這麽不講道理啊。”
宋集薪滿臉糾結,幾次張嘴都咽回去,好像有一個撓心撓肺的問題,卻又不方便一吐為快。
男人身體後仰,雙肘撐地,就這麽姿態閑散地望著天空,“是不是想問為何不殺了我們,再飛升去世人不知何處的那個別處?”
宋集薪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臉頰,嗯了一聲。
男人坦然道:“告訴你答案之前,先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傳聞破除十三境之後的大人物,是可以重新下來,回到我們這天下人間的。雖然次數極少極少,可畢竟有過先例,諸子百家,千年豪門,出於某種目的,都故意選擇秘不示人而已。”
宋集薪心思敏捷,臉色駭然。
男人唏噓道:“所以說我們大驪選擇的這條路,還很長,任重道遠嘛。你別氣餒。”
男人最後伸手指向宮城某個地方,笑道:“有個被他娘親一手調教出來的少年,早年死活不願意去山崖書院求學,我呢,也懶得計較。這個小家夥,他的性子很有趣,如果路邊有條狗作勢要咬,不管最後有沒有受傷,少年肯定要殺了那條狗燉肉吃,說不定還要把那條狗的七大姑八大姨,一並找出來,全部殺了才痛快,那麽你呢?宋集薪?”
宋集薪毫不猶豫道:“也是如此!”
男人點點頭,“我小的時候曾經也是這樣,坐了龍椅之後,脾氣稍稍改了一些。因為突然有一天,覺得有點無聊。”
男人轉頭笑道:“但是少年時候,有這樣的脾氣個性,是好事,銳意進取,鋒芒畢露。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欺我一時,我欺人一世,大丈夫當如此!”
宋集薪輕聲道:“我還以為你會覺得很失望。”
男人拍了拍他的肩頭,“不失望,如果你小小年紀,沒學到什麽真本事,就已經學會了對我察言觀色,拿出廟堂群臣那套揣摩帝心的東西來,還美其名曰屠龍之術,我才會真的失望。”
宋集薪身體前傾,雙手擱在膝蓋上,下巴又擱在手背上,“但是我認識一個人,可能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男人坐直身體,伸手按在少年的腦袋上,“相信我的眼光,那個家夥比誰都能記仇,他只是從小吃過的苦頭太多了,小小年紀就懂得隱忍,這種人成為了敵人,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所以我才會對綠波亭的截殺一事,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過你放心,他從來沒有把你當做敵人。尤其是在你憑借本心,做了那兩件看似無聊的小事之後,他就更不會了。”
宋集薪滿臉漲紅。
袞服男人又說道:“但是當你有一天成為大驪的皇帝,就不好說了。”
“趁著那人才飛升,暫時肯定不會返回人間,我們一鼓作氣斬草除根便是,把這個‘萬一’早早除掉。”
宋集薪冒出這個念頭後,剛說出口就有些懊惱,自己否定了自己,喃喃道:“不行,萬一那人以後回來,大驪就真的亡國了。”
男人樂了,欣慰道:“是不是覺得這個問題是無解的?沒關系,那是因為你宋集薪的位置還不夠高而已。”
宋集薪有些泄氣,隻得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人自強天予之。
男人笑道:“人這輩子,需要一兩個亦敵亦友的存在,才有趣。我很小就有了,你也一樣。”
沉默片刻,宋集薪疑惑道:“答案你還沒說。”
“自己慢慢想去,我還沒脾氣好到被人打了個半死、還喜歡自揭傷疤的地步。對了,成為白玉京的主人,只有裨益,沒有壞處,這件事,我騙了你娘。相信你在失去飛劍的控制之後,知道我沒有騙你。至於這其中的意義,你自己好好琢磨,凡事多想,總歸是好的。”
泄露天機的男人剛抬起屁股,打算起身離去,突然又坐回去,拿起少年的手掌,笑呵呵道:“來給你看看手相,我會一些皮毛,以前是沒機會用,今天拿你來試試手。”
少年懵懵懂懂遞過去。
男人一邊觀察少年的手心掌紋,一邊隨口說道:“在十年或者十五年之後,你可以依舊親近你的叔叔宋長鏡,但是絕對不要心生依賴。至於說招徠什麽的,讓這位武道天才對你一個晚輩心悅誠服,還是算了吧。我這個弟弟啊,對他的野心都懶得掩飾,哪怕是我這個從小就壓他一頭的哥哥,也從不敢擺出半點馴服猛獸的姿態。”
“不管是怨恨誰,在你真正生長起來之前,可以在心裡想著報仇,但絕對不要輕易出手。”
“但也別因為我的隻言片語,就對你叔叔心懷芥蒂,他啊,的確是一個真豪傑,否則也說不出‘世間豈是我大驪獨有英雄’的真心話。所以你將來只要有比他更強的地方,他說不定就會認可你。”
片刻之後,大驪皇帝笑著起身離去。
少年攥緊拳頭,繼續趴在膝蓋上。
那個男人說了一些似懂非懂的客套話,但是在這期間,男人不動聲色地在他手心,寫下了四個字。
壽。三。
小心。
宋集薪猛然間抬起頭,對著那個大步離去的背影喊道:“爹!”
男人轉過身,笑望向少年,神情根本不像是一位帝王,就那麽看著少年。
而這個男人,真正的志向,是與整個天下的山上神仙,來講一講山下規矩的家夥,畢生心血,似乎全已付諸流水,且無聲無息。
宋集薪站起身,眼眶濕潤,嘴唇被咬出血絲,少年正要開口說話。
男人已經轉身,嗓音溫醇,撂下兩句不搭邊的話:“千裡之行始於足下。以後三餐要準時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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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風塵仆仆走出棋墩山的老秀才,總算到了山腳後,扶了扶身後的行囊,扶著腰哀歎道:“我這老腰老骨頭呦,遭罪,真是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