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合以上考慮,我要遷居。”當著家裡所有人的面,徐文山說道。
李清被氣走後,李秀才也坐不住,尷尬地走了。幾個姨娘猜錯了徐文山心思,都倍感臉上無光。
眼看自己的新思想,和這個老舊的家庭越來越格格不入,與其等待矛盾徹底爆發,不如為矛盾找個出口。
第二天,徐文山趁著剛吃完飯的機會,在家裡提出讓自己分出去住。
徐文山早就有意向出去住了。家中人多眼雜,自己幹什麽都不方便。這回隻是因為手稿泄露,下次呢?下下次呢?要是以後他要再鼓搗些東西,總不免束手束腳,還是早點搬出去好。
徐長水自然非常不情願。
昨天滿心以為兒子終於開竅了,結果事實證明又是鬧出了個烏龍。雖然李秀才表示不介意,但這送到眼前的兒媳婦又沒了,他實在痛心。
徐文山已經16歲了,若是一般的地主子弟,這個年紀早就生了好幾個了!偏偏自己這個兒子,強得十頭牛都拉不回,無論怎麽跟他好說歹說,他就是油鹽不進。
偏偏家裡人實在拿他沒辦法。餓他吧,舍不得,關他禁閉,他也不怕。他也不像其他地主公子,不喜歡鬥犬打牌,就喜歡自己關在房裡看書、鍛煉,不給他錢,他也不在意。
現在兒子尚在身邊,徐長水都對付不了他,若他搬出去了,豈不是更加管不住?徐長水堅決不同意他搬出去。
徐長水面色鐵青地回道:“你現在還沒結婚,哪有分居的道理?”
徐文山搖了搖頭,道:“不是分居,是遷居。在大院裡住著,對我的創作有不利影響,父親,為了大局考慮,請讓我搬出去住吧。”
旁邊的二姨娘打圓場:“是啊老爺,文山也長大了,也有自己的私事,如果總把他困在身邊,也不利於他成長,況且也不是搬去多遠的地方。溪原那塊地不是連房帶田都有麽?那房子一直沒用,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留給文山去住。”
三姨娘跟二姨娘素來不和,凡是二姨娘支持的她都要反對,道:“那文山去那邊住,誰給他做飯,誰照顧他生活?”
徐文山道:“這個不妨,我自會挑小廝丫鬟帶過去。”
徐長水仍是搖頭搖頭不允。
徐文山見自己老頭仍不願答應,隻好說:“那我們換個話題吧。”
“我這2年抄錄了許多詩詞,上次你們拿的那本……大概隻佔全部的半成吧,我還有二十多本這樣的詩集,而且質量持平甚至更高。”
聽了這話,在座的幾位姨娘都勃然色變。
上次那冊詩集已經一本抵別人三本了,現在他居然說,這樣的詩集他還有二十多本!
徐長水卻面不改色,道:“那又如何?”
徐文山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據諸位所知,現在一本詩集若放在市面上賣,大概值銀錢幾何?”
六姨娘說:“目前一本詩集的市價大概是200文到500文不等。”
徐文山不由得怎舌,本地縣府的米價大概是鬥米40文。
一本最便宜的詩集,也值得5鬥米。一鬥為十升,大約30斤,5鬥米也就是150斤。當年陶淵明縣令的俸錢也是5鬥米。5鬥米換不來陶淵明折腰,但能換到一本最便宜的詩集。
徐文山又問:“父親,去年收成何如?”
徐長水雖不知道徐文山為何這樣問,但這些數字早就了然於胸,侃侃道:“我家田地去年共收粟1010鬥,
菽156鬥,其外棉花50斤、麻20斤,蔬菜瓜果未計數。” 菽就是大豆。徐家大約有地200畝,其中四分之一的地用來種菽,另外的地用來種粟,邊邊角角的地則用來種棉花。徐文山草草在心中算了下,粟的畝產大約是每畝200斤,菽的畝產大約是每畝100斤。這樣的畝產隻大致相當於戰國時期。
一個擁有200畝地的超級大地主卻隻有這麽一點糧,看來徐家的問題不僅是少子這麽簡單。
徐文山眉頭皺了起來,不過心想這些暫時放下,現在首要解決的是搬家問題,他向徐長水道:“隻算我家的粟的話,總收1000鬥,刨去佃戶的,實收500多鬥,我們取個整,算500鬥,假設全部賣出,一共可得20000文也就是20貫錢。我一本詩集,假設定價400文,只需賣出50本,就可以賺回我家一年種粟所得。”
徐文山又轉頭望向六姨娘道:“姨娘,你說我這詩集有沒有可能賣到50本?”
六姨娘說:“何止50本?這詩集賣出500本都不稀奇!”
徐文山笑著謙虛了下,回頭又顧徐長水道:“父親,你看,你在地裡辛辛苦苦做一年,卻及不上我在家寫幾天字。”
這一番話下來,徐長水的臉色早就變了不知道多少遍。人說的話會騙人,但數字是不會騙人的,他常年在帳房合帳,對數字無比敏感,徐文山說的這些他如何不懂?隻是以往沒往這方面想。
徐長水質疑道:“這書價為何如此之高?難道讀書比吃飯還重要麽?”
六姨娘說:“你種地要花錢,印書也要花錢啊,印書的工匠不也要吃飯?印出來的書不也得挑到店裡賣?何況寫詩的人,比種地的人高貴多少?怎麽可能像賣白菜一樣賣書?”
徐文山對六姨娘的觀點隻認同一半:這個時代書價貴,確實有成本的原因,但那不是全部。 這個時代識字的人都是有錢人,有錢人不在乎那一錢兩角的,因此書價貴一點他們也能接受。再者,書價本身就是一種無形的階級隔離,上層階級就是要通過把控書價,來遏製下層的上升通道。
隻有特別有理想的時代,書價才會賣成白菜價。呵呵。
徐長水轉念一想,又大呼上當,說:“你說印書也要錢,照啊!我把文山的書拿去印,不也得花錢麽?”
六姨娘聲音小了點,道:“我們也可以把書稿拿去別家開的印書館印啊……”
徐文山卻搖搖頭:“別家的印書館也會抽成,想賺錢的還是得自己印。”
徐長水恢復了自信,道:“你看,這些也是要成本的。我自家的地管不過來,何必再去貪那一口兩口的?”
徐文山大聲道:“父親你管不過來了,我卻管得過來!我分出去住,就是想自己做出一番成就,打下一片天地!”
形勢急轉直下,整個房間裡一片寂靜。
本來在歡快討論的氣氛,瞬間隨著徐長水陰沉下來的臉變得沉重起來。
以前徐文山還從來沒對他父親這麽大聲說過話,也從來沒有人敢對徐長水這樣說過話。
雖然徐長水在徐文山面前,一直是和藹可親的姿態,但你一定不能忘記,他是鹿鶴溝的霸王。
沒有人能大聲對霸王說話。
幾個姨娘緊張地坐在一旁,擔心徐長水發火。
但徐長水隻是平靜地看了徐文山一兩秒,然後說:
“不行。”
“不需要你打,天地已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