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暖閣之內,李文進剛剛進門,就聽“砰”的一聲,頓時被嚇了一跳,急忙望去,見朱翊鈞盤膝坐在炕上,滿臉通紅,一副氣憤的樣子,再看前邊炕桌上邊擺著個密奏匣子,心知定然和裡邊的密奏有關,忙趨前幾步問道:“怎麽了陛下,什麽事兒把您氣成這樣了?”
“是舅舅啊……太不像話了,你看看吧,混帳東西,怎麽咱們大明總出這種心狠手辣之徒?不怪老百姓不說朝廷好,這種人當父母官兒還有的了好?”
從氣呼呼的朱翊鈞手裡接過一封密折,李文進定睛觀瞧,卻是張佑遞上來的,寫的正是杭州知府柳傳芳私自挪用修堤用銀一百三十萬兩,後被同知發現,殺人滅口,然後發現張佑開始查這件事情,以府庫做抵押,周借富紳,以圖蒙混過關的詳細經過,並附建議,希望朱翊鈞能夠同意起複王世貞接任杭州知府之職。
“確實不太像話,幸好被子誠發現了端倪,不然此等惡徒怕仍逍遙法外呢……陛下覺得怎麽處理柳傳芳好?他可是張浦洲舉薦的人。”
“張四維也不行,此等窮凶惡極之徒,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朕決定了,斬立決,就在杭州城殺,朕要讓江南那幫龜孫子們看看,朕懲處貪贓枉法之徒的決心。”
話音剛落,曹愛金進來通稟:“萬歲爺,首輔大人和申閣老嚴部堂在外候見,說有要事稟奏……”
“說不定就是這件事兒,讓他們進來吧!”朱翊鈞氣哼哼的打斷曹愛金道。
曹愛金依言退下,工夫不大,張四維,申時行和吏部尚書嚴清便進了暖閣,待他們叩首見禮之後,朱翊鈞板臉問道:“早朝時剛剛見過的,幾位怎麽又有要事了?”
密奏匣子制度不可能一直保密,瞧他神色不佳,張四維心知定是收到了張佑的密奏,心中不免又問候了幾遍柳傳芳十八代女性親屬,本已起身,重又跪到了地上,用沉痛的語氣說道:“回稟萬歲,臣是特來請罪的……”
“哦?首輔大人宵衣旰食,勤勉有加,何罪之有啊?”朱翊鈞心中有氣,陰陽怪氣的說道。
張四維冷汗順腮而落,低頭說道:“萬歲謬讚了,微臣忠心天地可鑒,所做不過分內之事而已,可惜識人不明,居然推薦了個一個狼心狗肺的惡徒……這是魏允禎的奏折,新任杭州知府柳傳芳私挪公銀,露餡之後,又殺人滅口,殺害了杭州同知,南京北鎮撫司鎮撫使張佑大人已然查明了案情,有十三位富紳借據為證,柳傳芳也供認不諱,如今已被魏允禎收押,還請萬歲爺從嚴重處,以儆效尤。”
說著話,恭恭敬敬的將手中奏折高高的捧過了頭頂。
從李文進手裡接過奏折,朱翊鈞隨意翻看一眼便仍在了炕桌上,斜乜著張四維道:“首輔大人公私分明,值得嘉許嘛,此事朕已知曉,正要跟你們這些輔臣們說呢,朕的意思,斬立決,就在杭州殺,你們覺得呢?”
“這個……士可殺不可辱,就算此徒罪在不赦,可按例總得押解進京,三司會審……”
“他也配稱的上‘士’?”朱翊鈞冷笑著打斷了嚴清:“魏允禎的折子上不是些寫著柳傳芳已然供認不諱麽,三司會審豈非多此一舉?另外,那曹同知在杭州素有青天之稱,只因一片公心,便死在此寮之手,難道就不該給杭州百姓一個交代?”
嚴清從未見朱翊鈞如此刻薄過,嚇的冷汗直冒,不敢再多說了。
申時行微微上前半步躬身道:“陛下說的有道理,微臣也覺得此等目無皇憲之徒確實不配士之待遇,不光要當著杭州父母們殺之,
最好給曹青天建祠供奉,以慰民心。”張佑的密奏當中也有此建議,朱翊鈞聞言面色稍緩,點點頭:“準了,此人十年中一直致力於西湖疏浚,有大功於民,當的此等表彰,另外,傳喻禮部,追封中議大夫,其妻授四品誥命。張佑查案有功,加錦衣衛指揮使,仍掌南方錦衣衛事。張四維,此人是你舉薦,罰奉半年,沒意見吧?”
“沒有沒有,謝主隆恩,微臣領喻!”還能說什麽呢?張四維叩首謝恩,心裡比吃了隻蒼蠅都膩歪,臉上卻仍舊得裝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沒辦法,誰讓自己的人不爭氣呢。
偷偷衝嚴清使了個眼色,嚴清會意,開口道:“陛下,杭州知府出缺,臣想舉薦……”
人名還沒說出來,朱翊鈞已經打斷了他:“朕已經有人選了,王世貞素有良才,老成持重,朕早就有心起複於他,正好,就讓他去杭州吧。”
按照祖製,杭州知府這樣的官職出缺,是需要廷推之後,再由皇帝選用的,皇帝只有對廷推人選消極不錄用的權利,卻沒有主動推薦人選的權利,可惜柳傳芳之事太過惡劣,張四維和嚴清一黨,顏面已被掃盡,根本就不敢爭辯,剩下申時行自己,自然也不願意此刻觸朱翊鈞的霉頭,所以此話一出,杭州知府便算是定了下來,竟然沒有一人反駁。
當然了,就如張佑所考慮的那樣,張四維之所以三緘其口,沒有力爭,也有自己的小九九,王世貞與張居正不合嘛,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王世貞雖然不是他的人,在共同的敵人面前,只需稍加拉攏,還愁不為己所用?
要是讓他知道王世貞早已經與張佑尿到了一條褲子裡,不知又會作何感想?
三臣告退之後,朱翊鈞的怒火早已消散,笑著對李文進道:“子誠可真是朕的福星,每次在這些輔臣面前揚眉吐氣,好像都跟他有關。”
李文進道:“那小子就是能折騰吧,還不都是陛下信任有加,不然的話,他敢私封庫銀?”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嘛,朕就欣賞他這點兒膽量……”
“陛下您還是少縱著他些吧,偶爾該敲打了也敲打敲打,不然就他那性子,萬一哪天尾巴翹起來,指不定惹出什麽禍來呢。”
朱翊鈞微微額首,心中暗想:當個皇帝真難啊,但願子誠能夠理解我派魏允禎出任蘇松巡撫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