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佑微微一笑,拱拱手:“法不傳六耳,文遠兄,得罪了。”
“大人且慢,私封庫銀可是重罪,如今正值枯水修堤之節,萬一耽誤了修堤,你負的了這麽大的責任麽?”柳傳芳終於冷靜了下來,他明白張佑找徐珍的用意,估計是剛才自己那一眼被其發現了些許端倪。此番他共計借銀一百三十萬兩,剛到杭州沒多久,若不是徐珍從中牽線,委實沒有那麽大的面子。只要徐珍真的跟張佑單獨待上一段時間,無論說些什麽,那些借給自己銀子的人必定心中不安,搞不好就真有掏出借據來的,到那個時候,自己的前途可就真的完了。
無奈之下,他只能盡力阻止這種事情發生。
他說的沒錯,封存庫銀確實是天大的罪過,沒有聖旨,就連戶部和總管錢糧的巡撫都沒有這樣的權利,從這一點來說,張佑此舉委實太過大膽,也從法理上站不住腳。
張佑格格一笑:“這就用不著你柳大人操心了,你還是多想想怎麽跟聖上折辯吧。”說罷目視徐珍:“怎麽徐三爺,你還真的等著我的手下親‘請’才肯動身麽?”
說到“請”字,他有意加重了語氣,濃濃的威脅意味頓時顯露無疑。
徐珍無奈起身,偷著給柳傳芳遞了個眼神兒,以安其心,這才跟在張佑屁*股後邊出了雅間兒。
大廳內眾人紛紛目視張佑,落針可聞,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張佑哈哈一笑道:“不好意思啊,攪了諸位的興了,大家該吃吃該喝喝,該聽曲兒了就聽曲兒,別管我……老徐,姑姑,你倆看好柳傳芳……嗯,對了諸位,剛才我在裡頭說的一個時辰的時限都聽到了吧?你們盡可以撐著,反正也不指著你們手裡的借據當證據,到時候一旦柳傳芳鎖拿進京,後來的官員可未必還認你們手頭的借據。”
說罷,衝不遠處櫃台後邊怔怔望著自己的掌櫃招招手:“是掌櫃的吧?煩勞給找個安靜點兒的單間兒。”
掌櫃的不敢怠慢,急忙從櫃台後邊繞了出來:“大人請隨小的過來,後院兒雅靜。”
“張大人,您不會是懷疑我跟這事兒有關系吧?”剛進客房,徐珍就按捺不住的說道。
“有沒有關系的我不知道,我只是認為你十分不給我面子。”張佑冷笑道。
徐珍一愣,苦笑道:“這是什麽話,您是堂堂的鎮撫使,我不過就是個小老百姓,怎麽敢不給您面子呢?”
“我讓柳傳芳轉告你,在總兵府等著你,有兩三天了吧,你可別說柳傳芳話沒帶到,也別說早就到了蘇州。”
“這個……”你小子怎麽不按常理出牌啊,明知道老子是故意的,直接挑明了,讓老子怎麽解釋嘛?徐珍張口結舌,恨不得一腳踹死張佑。
“好了,你不必解釋,君子不奪人之美嘛,估計你是覺得我想要小瀛州,不好推卻,這才拖著不來見我,我理解,也不生氣,不過,你卻不該幫著柳傳芳掩飾過錯,挪用了那麽多銀子,初來乍到杭州,若沒人從中牽線搭橋,沒人敢借給他。”
張佑其實也是猜的,不過,說話的口氣卻是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他懂心理學,並不怕自己說錯。
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說對了,因為他發現,在聽自己說這些時,徐珍的眼神出現了片刻的慌亂,眼睛是心靈的窗口,除非最高明的政客,否則絕大多數人還是無法將戲做到眼神上的。
徐珍是徐家如今的話事者不假,不過是托著徐閣老的余蔭吧,充其量也不過就是有點小聰明罷,沒有徐階在後邊撐著,誰知道他是誰啊。
“大人,您說什麽呢?我怎麽聽不懂啊?”
見徐珍仍舊在強撐,張佑不耐煩了,板起臉來,聲音也冷了下來:“徐珍,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啊?你大概忘了我的身份吧,莫非真想去北鎮撫司詔獄做客不成?就你這養尊處優的,估計熬不了幾樣刑罰就全撩了,不過,何必受那個罪呢?”
徐珍神色一凜,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突然想起了當初張佑一刀砍斷沙夫人手腕的情形,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小瞧了眼前這個年輕人,這人可遠遠不是表面上表現的那般文雅,實際上則是個心狠手辣的瘋子,真要逼急了,可是什麽事兒都乾的出來的。
沒錯,自己是徐閣老的親侄子,對方可還是張閣老的親兒子呢,再說了,自己的叔叔致仕多年,江南這邊雖然人們還買帳,人家張佑可不會認什麽閣老不閣老。
說到底,這個天下還是姓朱的,說到底,張佑還是當今天子最信任的臣子。
只是那柳傳芳畢竟是張四維的人啊,真要賣了他,好不容易和張四維建立起來的關系會不會就此終結?
再有了,竇士德可是打從京師逃過來就投奔了自己, 真要追查下去,自己也難逃其咎……
徐珍的面色變幻不定,張佑也不說話,就那麽靜靜的看著他。
張佑知道,自己確實猜對了,徐珍果然是柳傳芳借銀的中間人,瞧他這猶豫不定的樣子,說不定還是案件的參與者,嗯,最起碼也是知情者。他應該還知道竇士德的下落吧,那種毒藥可不常見,應該就是失蹤的竇士德帶過來的。
不過他不準備逼的對方太急,於是等了片刻不見徐珍說話,主動開口:“這樣吧,我答應你,只要你將借銀給柳傳芳的人交代出來,其它的事情我可以不做追究。當然了,若是你放著堂堂的徐家三爺不想做,非要以身試法,那我也就只能請你去北鎮撫‘做客’了。”
至於竇士德的下落嘛,只要柳傳芳的罪行被證實,還怕找不到竇士德?
“老柳,你別擔心,徐珍肯定不會出賣你的。”前廳某個僻靜的雅間兒內,魏允禎已經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先狠狠申斥了柳傳芳幾句,見他哭喪著臉面如死灰一般,也覺心有戚戚,忍不住安慰他。
柳傳芳點點頭:“但願吧,我真後悔,當初不該聽他忽悠,好好的當知府不就得了嘛,非得貪心不足……文遠兄,江南這地方邪性,亂花迷眼,銅臭惑心,您可一定要引以為戒啊。”
魏允禎知道柳傳芳是徹底被張佑打擊的亂了方寸,這才生出這般感慨,不禁有些兔死狐悲,強笑道:“放心吧,有首輔大人的面子在那兒擺著呢,咱們都是同一陣營的,徐珍萬萬也不可能出賣你的,只要他不松口,量那些富紳們也不敢真當那個出頭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