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澤是在二虎的攙扶之下,才走下了城牆。他努力地想要擠出一個微笑,卻是怎麽也做不到。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自己的鼻子裡充滿了死亡的味道,這味道讓他很不舒服。
不僅是他不舒服,哪怕是程處默、孫魚府他們,此時也都是一臉的凝重。都是靜靜地望著城牆之下燃燒的屍體,卻是說不出一句話。
他們如此,就更不要說那些守城的將士,甚至他們望向秦澤的眼神中,還夾雜著一絲驚恐。
這樣一來,秦澤回來的喜悅也徹底被這場大火給衝淡了,所有人都沒有說話。程懷亮再也堅持不下去,倒不是因為這場大火,而是因為心力交瘁。
王甫來了,看了看秦澤和他說了半個時辰的話,可秦澤卻好像沒有聽見一般,眼神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麽。最後他也只能歎了一口氣,搖搖頭離開了。
孫魚府走了進來,手裡拿著紙筆。每天的戰報都是他在寫,可是今天這戰報,他卻如何也下不了筆。
一場大火焚盡一萬人,若是論起功績來說,秦澤自然是首居一功。可若是論起方法來說,怕是免不了落下一個殺神的名號。
孫魚府進來之後,就坐在秦澤的身邊。慢條斯理地給秦澤斟起一杯茶,而後送到了他的面前。
“乞勃兒大軍已經完全退去了,怕是今天不會再有任何動作了。”孫魚府端茶吹了片刻,卻是又放了下去。
秦澤現在的內心很複雜,其實在他之前的計策之中,並沒有用火油這個想法。可是今日回到靈州城,卻發現這裡有如此之多的火油,當下也是顧不得太多。
當時乞勃兒的大軍已經攻破了第二道土牆,哪怕是炸開最後一道深坑,其意義也不是太大。
已經瘋狂的突厥將士,肯定會奮不顧身地衝至城牆之下,到時候若是給突厥的牙軍開辟出了通道,那結果就不言而喻了。
無奈之下秦澤隻好讓空中小隊出動,用炸藥包和火藥彈來騷擾突厥大軍。可是面對四萬之眾的大軍來說,炸藥包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
而且靈州城的火藥也不是源源不斷的,乞勃兒困住了靈州城已經有四天時間了。不論是炸藥包還是火藥彈,都已經十不余三,根本就堅持不下去。
被逼無奈之下,秦澤就想到了火燒突厥大軍的方法。在決定這麽做的時候,秦澤的心是極其鎮定的,就好像自己不是去燒活人,而只是去烤一隻羊羔,或者是一頭乳豬。
可突厥不是羊羔,也不是乳豬。那些撕心裂肺的嘶吼,到現在還回響在秦澤的腦海裡。以前他對白起這樣的殺神十分不解,可如今他卻是佩服的要緊。
僅僅是一萬大軍,就他如此的惴惴不安,很難想象白起是如何撐住一百萬人的冤魂。
突厥死不足惜,可火燒的這種方法,實在慘無人道。
不過估計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秦澤都沒有辦法再使用這個計策了。
而且靈州城裡的火油已經所剩無幾,而剩下的這些火油,秦澤還要用來支撐熱氣球的飛行。
而關於火油已經所剩無幾的這個秘密,秦澤已經讓人嚴守了下來。
乞勃兒之所以會退兵,就是害怕秦澤會繼續噴灑火油,那樣哪怕他有五萬大軍,也是吃不消。若是被他知道靈州城裡火油已經所剩無幾,那麽被激怒的野狼肯定會上來反撲一口……
所以現在聽到孫魚府說乞勃兒的大軍已經後退,秦澤反而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將火油的消息封鎖起來,絕對不能被乞勃兒知道,為令之際就是拖延時間。我知道一些密道可以進入靈州城,派人出去繼續通過這些密道運送物資,先填充靈州城的火藥儲量。然後再考慮繞至突厥後方攻擊,接下來就看誰耐得住了。”
秦澤眼裡閃射出了一點亮光,只不過回答起來還是有些心不在焉。
靈州城密道的事情,秦澤還沒來得及告訴孫魚府他們,就被崔二爺給抓走了。現在靈州城已經到了危機時刻,秦澤必須要把這些密道告知他人。
但這是老百姓的逃生通道,也就意味著一旦這些通道被突厥發現,那麽靈州城的百姓就只能等死。
這不是一個好的結果,黃老當初之所以將通道告訴自己,那就是信得過自己。
所以秦澤必須要謹慎,哪怕是眼下,也是只打算將一條通道告訴孫魚府。
一聽靈州城還有密道,孫魚府也是一喜,不過在聽明白秦澤講清事情的經過之後,也是面色凝重了起來。
“秦副尉放心,孫某自然有的放矢,絕對不會斷送了百姓的逃生之路。”說到這裡,孫魚府卻又是歎息了一聲,望著秦澤有些為難地說道:“此次靈州城一戰,焚敵之事怕是瞞不住的。”
“不要隱瞞照實上報即可。”秦澤明白孫魚府的意思,他想要壓住此事,可是這怎麽可能。如今朝廷上下肯定都在注視這裡,秦澤的一舉一動自然逃不過有心人的眼睛。
“可若是傳入長安,怕是堵不住那些滿嘴仁義的士大夫之口。到時候若是落下一個殺神的名號,怕是日後在長安也是……”孫魚府說到這裡就沒有繼續下去,他相信秦澤聽得懂他的意思。
“昔日漢代重將周殷,背叛楚國替漢祖劉邦率軍,九江一戰屠殺六城百姓,其戰無罪,卻失在太過,最後落得民心盡失,士大夫朝堂請願賜他個毒酒一杯。西晉僅耿弇以流沙活埋十萬敵軍,雖得大勝,最後卻含恨而終。
秦郎,這火燒突厥之事若是落入那些士大夫的耳中。怕是又要生什麽事端,若是陛下宅心仁厚倒也罷了,可如今你又與崔家交惡,若是崔家有意刁難於你,怕是也要受苦呀。”
孫魚府這時候已經是把秦澤當成是知心的好友,他皺著眉將話說完,隨後衝著秦澤裂嘴一笑繼續說道:“此事聽我一言,就說比計乃是我孫某所為,秦郎切莫引火上身。”
聽孫魚府的意思是要把所有的罪過攬在自己的身上,反正也沒有人知道具體情況,孫魚府若是一口咬定,此事是自己所為,那麽那些士大夫也拿他無計可施。
這就是這個奇怪的世界,崔二爺一句自裁謝罪,就能置秦澤生命於不顧。如今孫魚府又是如此……
可是秦澤並不想這樣,做了就是做了,哪怕現在讓他重新選擇,他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放下這一把火。
戰爭原本就是殘酷的,那些久居朝堂之上的士大夫,根本就意識不到這一點。滿口之乎則也的他們,竟然用著懷仁的態度來看待殘酷的戰爭,這原本就是一個笑話。
燒了就是燒了,秦澤之所以會這樣,絕對不是在擔心自己的前途,他只是覺得心裡很不舒服。
一萬人呀,那臨死的慘叫聲,實在是太過折磨人……
“孫參軍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一人做事一人當。這火放在我身上沒有什麽,大不了就是功過相抵,若是崔家從中作梗,頂多也就是發配嶺南。秦某在饕餮一道上的手藝還是不錯的,而且素來聽聞嶺南珍果繁多,各味野味也是不少。少不得日後等孫參軍去了嶺南,還能好生招待你一番。”被孫魚府這麽一說,秦澤反倒是舒坦了許多,先前的壓抑也是一掃而空。
“可是……”
孫魚府還想再說什麽,卻是被秦澤給攔住了:“此次邊關之行,燕兒山大捷,奚山大敗三千突厥鐵騎,加上食鹽提煉之法。如今秦某已經出盡了風頭,若是不給那些文官留一個把柄,指不定秦某日後會被如何迫害。所以秦參軍就莫要多言了,靈州城耳目眾多又何必白白犧牲了孫參軍的名聲。”
要是被崔士那家夥知道秦澤又出現了,肯定會直接發狂。既然如此那麽秦澤火燒敵軍的暴行,肯定會被他大肆利用。所以說完全沒有必讓孫參軍來無辜頂缸。
再說了如今秦澤風頭大起,帝王最講究權衡一道。武官打了勝仗,自然是先加封大賞。然後就是文官來挑剔一些毛病,這時候帝王就會再小小懲罰一下武官。
這就是權衡,但是秦澤覺得李二應該不會如此對待自己。先不說自己的重要性,單單說現在李二又何嘗是不需要自己這個“莽夫”,來製約那些文官的發展。
所以只要自己還有用,秦澤就一點也不擔心。而哪怕李二哪天真的動了殺心,那麽秦澤可以保證,天涯海角他絕對抓不到自己。逼急了大不了來一個天翻地覆……
孫魚府見說不過秦澤,也只能搖頭歎息。一口飲盡早已涼透的茶水,孫魚府轉身離去。
只不過在行至帳篷門口之時,卻是對著秦澤行了一個大禮,鄭重地說道:“孫某替靈州城百姓,謝過秦副尉!”
秦澤裂嘴笑笑,不置可否。
突厥大軍退去,乞勃兒這匹野狼,此時也是有些退縮不前。他終於看到了那個少年,可隨之而來的就是無盡的失敗。
乞勃兒一隻手狠狠地砸在了一邊的桌案之上,直接將桌子砸得四分五裂。
也就在這個時候骨咄屈卻是上來通報,說是靈州城的董司馬求見。
乞勃兒也是一愣,有些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骨咄屈卻是俯身道:“此人自言有大事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