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雲翹侍候鶯娘晨妝完畢。
鶯娘嫋娜地走到東面的綠窗前,伸手一推窗,陽光清風瞬間鋪面而來。
這秋雨一連下了好多日,今天終於放晴,雖還是清晨,街上卻熱鬧了許多,鶯娘伸了個懨懨的懶腰,忽想起什麽,便轉頭向雲翹道:“翹丫頭,你待會兒去天上第一酒樓定一桌酒席,令他們送來坊中,今日有喜事,我們好好慶祝一番。”
雲翹看了一眼鶯娘,見她美眸含笑,似有深意,心中甚是疑惑,卻不好過問,隻好答“是”,緊接著又聽她道:“需要多少銀兩你自己去抽屜裡拿,無需替奴家省著。”
雲翹回道:“知道了。”心中並未為鶯娘信任自己而感到歡喜。
卻正巧素素走進,聞言一愣,而後大感委屈,上前一步賴在鶯娘身上撒癡耍賴道:“姑娘,你太偏心了,憑什麽雲翹有這種待遇,我就沒有。”
鶯娘伸出玉指往她額頭一戳,將她推遠了些,沒好氣道:“奴家歡喜。還有你離奴家遠些,莫要把鼻涕蹭髒了奴家新做的衣服。”
“姑娘,你……你竟嫌棄我。”素素一跺腳,伸出蘭花指,一臉痛苦忿忿之色地撥高音調嗔怪道:“莫要忘了誰才是你的同類!”
雲翹怪異地望著她倆。
鶯娘飛了她一斜眼兒,“你上哪兒學來這一套矯情造作的做戲之法?”
素素瞬間被鶯娘打擊得意興全無,心中頗感失落,總覺得自己不管學什麽都學不到精髓,好在她本是灑脫之輩,不過糾結難過一會兒便恢復以往嘻笑之態,笑吟吟道:“姑娘,咱們教坊旁的那幾進空屋住進來了一個唱戲的班子,你難道都不知道麽?據說阿,那是蘇州極負盛名的一戲班子,此次入京是專門受邀要為柳使官的女兒柳笙嫣慶賀十八歲生辰呢……”素素暼見鶯娘的神色忽然變得有些古怪,不解為何,又不見鶯娘打斷她,便繼續道:
“我這忙裡偷閑地偷偷去觀摩了下,她們似乎在排一個叫什麽《女狀元》的戲,姑娘你不知,那戲班裡演女旦的角兒模樣那叫一個如花似玉,真可稱得上絕世佳人了,扮上女妝,體段那真叫風流又嫵媚,比姑娘你還略勝一籌哩,更稀罕的是,她一扮上男妝,卻又真真是一個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了……”
素素正自顧自滔滔不絕地說著,並未注意到臉早已僵硬的鶯娘,還是雲翹察覺不妙,連忙撞了下素素的手肘,素素方住了口水,然話出了嘴那就是潑出去的水了,隻好小心翼翼地陪笑道:“姑娘你說稀奇不稀奇?”
鶯娘拍了拍素素的肩膀,嫣然一笑道:“你不是很閑麽?現在,立馬陪同雲翹去天下第一酒樓,讓你辦的事記住了,若辦不好,後果你卻是知道的。”說罷臉上的笑容愈加豔麗。
可越是如此,素素愈是害怕,連忙躲開鶯娘,也不給雲翹拒絕的機會拉上她便往外走,還不忘回頭抱拳,凜然正氣道:“姑娘,您放心,素素絕對不辜負您的使命,否則提腦袋來見。”言訖一溜煙兒拉著雲翹沒了影……
鶯娘撫住額頭,隻覺得頭隱隱作疼……這鬼靈精怪的丫頭,她真的是越來越降不住了,無奈地搖了搖頭,回身倚窗望外,心中卻對素素那番話耿耿於懷,她改日倒要領教一下那女旦是否真如素素讚美的那般,對了,他們要為柳使官的女兒柳笙嫣慶賀生辰……柳笙嫣……鶯娘黛眉微微皺起。
正胡思亂想間,對門一家臨街酒樓二樓的窗戶‘咿呀’一聲開了,
鶯娘將視線移向對面,只見竹簾高掛,人影晃動,初時還只是私語輕談,酒杯碰撞之聲,不一刻,卻是一陣燕語鶯歌,直透入鶯娘的耳中,她原不甚在意,正嫌吵嚷,要關了窗子,正逢那方有人竹簾高卷起來,也讓鶯娘看清可那包廂裡的情景。 只見幾位錦衣公子擁著幾位如花似玉的女郎聽著曲兒調笑戲浪,露骨之言不堪入耳,坐在圓凳上的歌姬膝上橫著琵琶,玉指紛弄,朱唇微啟,歌聲極盡旖旎纏綿。
鶯娘嗬嗬一笑,十分得趣,忽見一紫袍公子,執著酒壺,跌跌撞撞地走到闌乾旁,腳步一個踉蹌,險些栽倒。
鶯娘不自覺驚呼一聲。
好在那公子一手支撐雕闌乾,一個翻轉,便倒坐在了鵝頸靠上,那挽於腦後的如瀑長發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雅弧度,傾斜垂掛在欄上。
鶯娘剛待展笑顏,卻看清那人的臉,笑容登時凝滯。
眉飛入鬢,俊眼風流。不是沈懷鈺是誰?
鶯娘心中湧起無限的情緒。
她因他害了相思,他卻在尋歡作樂?還偏偏選了這麽一個地方,是為了做給她看麽?以此來諷刺她自作多情?
鶯娘眉間緊蹙,直勾勾地望著他,沈懷鈺恰似不經意間地投來一眼,然終是冷冷淡淡的,隨即轉開了,仿佛不認識鶯娘似的,隻倚著闌乾,仰面灌酒。
一鬢挽烏雲,螓首蛾眉的絕色女郎擎著杯酒,婀娜多姿地走到闌乾旁,朝著沈懷鈺盈盈一笑,便將手中酒遞向沈懷鈺,被他攔腰一拉,整個人便順勢倚入了他的懷中,格格笑開了。“沈大人,我們進裡去喝……”
“好……都聽你的……”沈懷鈺低沉著嗓音笑道,便摟著那女郎跌跌撞撞滿是醉態地離開了鶯娘的視線,由始至終未對鶯娘有所關注。
鶯娘賭著一口悶氣無處發,‘砰!’一聲,將窗戶猛地闔上,來個眼不見為淨。
忽又聽得那邊廂那女郎矯情道:“沈大人,方才對面那女子似乎是吟月坊的坊主呢,我看她對你似乎有些意思,您莫非認識她?”
“不認識。理她作甚?來我們喝酒……”
“大人,你真是不解風情呢,對如此一佳人,您竟然還能不動心,難道您的心是冷的麽……”
鶯娘隻覺一股怒火直攻入心,竄升頭頂,整間屋子瞬間充斥了鶯娘的怒氣。
房中那瓶千日紅登時蔫下了腦袋,不複方才的紅潤色澤,免得引發某人嫉妒之心;缸中的魚也浮出水面露出魚白躺屍裝死,以免禍及池魚。
好你個薄情寡義的沈懷鈺,你不念以往的情意便罷了,竟還要借她人之手來羞辱於我,此仇若是不報,我鶯娘就不姓鶯,不對,我胡媚安就不姓胡!鶯娘暗自發狠道。
城郊,桃林深處。
此時已是桃花落盡,霜風初起。雖然天氣放晴,卻值清晨,路仍是濕涔涔的,很是泥濘。
素素和雲翹邊走邊避開橫斜出路旁的枝椏,以免碰落雨珠,濕了衣發。
雲翹掰開前面的細枝,幾步趕上素素,猶豫了下,道:“素素,你且停一下。”
素素回頭問:“怎地?”
雲翹問:“你可帶有銀兩?”
素素大驚,連忙捂緊腰包,道:“姑娘不是給你銀兩了麽?怎麽?你丟了?”
雲翹有些懊惱道:“也不是,只是方才你火急火燎地將我扯了出來,我還未取得銀兩, 現在才想起身上也未曾帶銀兩。”
“那如何是好?”素素可不願自掏腰包,要知道她的錢可真是來之不易的……
雲翹道:“你身上可帶了?”
素素連忙回答:“沒帶!”
雲翹想了想,輕歎一聲,道:“如此我們回去拿吧,我想姑娘必不會怪我們的。”說著便回頭要走。
素素急忙拖住她,好聲好氣道:“好雲翹,你莫要著急嘛,其實我身上帶了錢,只是你知道的,姑娘向來對我小氣,一分錢都要與我斤斤計較,這樣吧,訂酒席的錢我先墊著,回去你再把錢拿給我可好?”
“好吧……”雲翹佯裝無奈道。
“如此,我們快走吧,莫要耽誤了時間,否則我就得被踹飛回若耶山了。”素素忍不住小聲抱怨道。
“若耶山?那是何地方?”雲翹略有所思問道。
糟糕!素素神色微變,支支吾吾地掩飾道:“嗯……一個偏僻荒涼的山區,不值一提,我們快走吧!莫要耽誤了姑娘的事……”說著忙轉頭要走,卻碰上前方橫斜出路旁的枝椏,登時雨落紛紛,素素衣服頭髮霎時間濕了一大片,她一怒,指著那棵桃樹嚷道:“可惡!總有一天,我定要將你們這一棵棵的全都砍掉!”
那整片桃樹仿佛聽得懂素素的話似的顫巍巍地抖動起枝葉來。
“害怕姑奶奶我了吧?哼,老虎不發威,你們當姑奶奶是病貓。”素素插著腰肢,得意洋洋地往前走,仿佛一鬥勝的小公雞。
雲翹望著素素那大搖大擺的樣子一時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