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堂之上,衛暉等人果真改口,一致認同王爺能夠擔當征討逆賊之重任,變臉之快,實在令人怎舌。王爺果真料事如神也。”沈懷鈺劍眉一揚,輕松道。
楚文軒此時容光煥發,好似脫胎換骨一般,神色間難掩痛快之色,笑稱:“不敢當,這皆是左生之功勞,與本王可無半點關系。”
沈懷鈺微搖了搖頭,打開手中那柄折扇,放置於胸前,悠然笑道:“王爺你實在是謙虛了。”而後看向陳左生,故作隨意地問:“不知先生究竟用了什麽計策,竟使得一向視王爺為隱患的太子竟然肯讓王爺出此風頭,他難道就不怕王爺再立大功,屆時朝廷看重,民心所向,他這顆眼中盯,肉中刺再難以拔除了。”
楚文軒知他明明對此事十分感興趣,卻仍裝作一副隨口而問的姿態,不由好笑,便向陳左生點了點頭。
得到楚文軒的點頭示意,陳左生才無所顧及的回答道:“不過略施小計而已。正因為陳某知道那人將王爺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並且想除之而後快,所以不過順從他意,令他在軍糧一事上做些文章,在背後擺王爺一道,再在聖上面前借題發揮,讓禦史參王爺延誤軍情一本並剝奪王爺的兵權,改派李庸出征討逆,一石二鳥,他何樂而不為呢?”
沈懷鈺低首沉吟片刻,再抬起頭時,那雙墨眸再次恢復慵懶隨性之色,不複方才的好奇,慢條斯理地回答:“先生好謀略,吾等自愧不如。”雖不甚解,卻不便再細問,且他生性中不乏孤高自潔一面,對權謀之道一向不興致不高,除非必要情況之下,不然略知大概足矣。
陳左生明知他不過謙虛的言詞,端起茶盞,呷了一口,微笑不語。
卻是楚文軒正色道:“本王出征之後,左生也必須離開京師,京城裡本王最信任的人只有懷鈺你一人,有一件事需要勞煩於你。”
沈懷鈺也稍斂隨意姿態,嚴謹道:“王爺但說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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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沉沉,月移花影,台階下時而有流螢聚散,草叢四周蟲聲唧唧,一陣夜風拂過,亭簷前的風鈴叮當叮當作響,悅耳清脆,登時打破了夜的沉寂。
人影動處,花枝搖顫,月影婆娑,忽地,粉牆壁上一晃,透過朦朧月色,卻是兩道人影。
俄頃,又是一陣不大不小的響動,亭前花間夜眠的黃鶯驚飛而起,一梯子兀地直上牆頭。
“姑娘,你說你何不動用一下法術,不僅快還不費力,非要弄得如此狼狽……”素素扶著梯子,忍不住道。看她一步一步地踩著梯子上去,皺了皺眉,一雙大且圓的眸子裡充滿了疑惑不解。
鶯娘停下,微微喘氣,睥睨著底下的人,嗔道:“入鄉隨俗,入鄉隨俗,跟你說幾遍了……”
“是是是,入鄉隨俗,素素知道了。”素素拔高音調道,口氣頗有些不以為然,忽又開玩笑道:“那姑娘你現在是要做東鄰女的行徑?還是那奔鄰的狐狸精?”
鶯娘見她一手扶著梯子,一手叉著腰,抖著腿,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頭隱隱作疼,恨鐵不成鋼道:“你從哪學來的一派胡言?還有奴家提醒過你幾遍了,言行舉止要得體,得體,莫要令人笑話。”
素素即刻挺直腰杆,內心十分憋屈,忍不住小聲抱怨道:“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難道爬牆就得體了麽?也不嫌丟人,還要說人家哩……”
鶯娘蹙眉道:“你嘀咕什麽呢?”
素素連連擺手,
“我是說,前日姑娘總是愛往亭子這邊來,我十分納悶,就問雲翹最近園子裡莫不是添了什麽好玩意,雲翹便跟我說,說姑娘你要做東鄰女,窺那‘玉郎’哩……” 至於狐狸精奔鄰的風流韻事,那不是她們的先人做下的麽?哪裡是胡言了?
“姑娘,你說咱做狐……”
“咳咳咳……”
素素正兀自說著,突然聽見鶯娘劇烈咳嗽起來,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梯子便被鶯娘一蹬,素素正把著梯子,猝不及防地受了力便連著梯子一起摔了個四腳朝天。
“哎呦……”梯子砸到身上,素素慘叫一聲,正要爬起來質問鶯娘,卻聽聞鶯娘矯情得能掐出水來的媚聲響起:
“鈺郎,你怎麽來了?”
嚇得素素連忙噤聲,躺屍於地。
鶯娘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自覺姿勢不雅,連忙改換,下意識的以手支頭,想要倚憑點什麽,卻倚了把空氣,身子一歪,險些栽倒,嫵媚不成,愈添狼狽。
“鶯娘,這夜黑風高的,你坐於牆上作甚?”
沈懷鈺不答反問,手中那柄繪著墨竹的折扇在胸前悠然擺動,柔和的月光灑在他的臉上,似乎也浸染了他的墨眸,令他的眸如那月色般深沉動人卻又柔情似水,可饒是此,鶯娘仍看到了那眸底掩藏著的揶揄之意。
鶯娘美眸閃過一絲窘迫,腦海中想不起任何言詞,半晌才期期艾艾道:“嗯……嗯,此處視野開闊,可賞更美的夜景……”
沈懷鈺忍不出輕笑出聲,眉峰一挑,戲謔道:“那鶯娘可需要找個同伴一起賞景?若是需要的話,我倒是可以奉陪。”說罷直勾勾地盯著鶯娘,一臉的氣定神閑。
“不需要!”鶯娘反應過激,羞得滿臉通紅,一時不注意,身子重心不穩,“哎呀……”整個人直往下栽去,鶯娘不敢在沈懷鈺面前動手腳,心中登時叫慘。
“砰!”身子落地,沒有預期的疼痛。
耳邊傳來一聲低沉壓抑的悶哼,鶯娘緊閉著的眸赫然睜開,便直直地撞進一雙滿含無奈神色的深眸中。
鶯娘一怔,面生愧色,低低道:“你……謝謝你,你……你沒事罷?”慌忙想要起身。
沈懷鈺圈住她柔弱無骨的腰肢,將她扯入懷中,沉聲道:“無甚大礙。不過……你近日似乎圓潤了許多。”
最後的那句話難掩其戲謔之意,鶯娘身子一僵,繼而羞得滿臉通紅,一粉拳捶打沈懷鈺的胸膛,嗔道:“鈺郎,你不正經……”
沈懷鈺沉沉一笑,沙啞著聲音道:“哪兒不正經了?嗯?”修長美麗的手流連於她垂落在胸前的一縷秀發,指尖不小心劃過她耳上的鑲寶石花紋耳環,耳環輕微搖曳晃蕩,一股酥麻由耳膜直透心間,令得鶯娘渾身一震,一時忘了回話。
心被撩撥,久久難平。
沈懷鈺見她癡癡地望著自己,那雙柔媚如水的眸中衍射的,全是他的身影,眸光一沉,在她耳邊低聲曖昧道:
“既然來都來了,不如今夜就留宿在這罷?”
鶯娘美眸微餳,心怦然一動,隻覺那話語在這昏黃幽靜的夜裡竟有種魅惑撩人的力量,一時,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鶯娘第一次踏入此宅,不免有些好奇心與興奮感,只是身邊的人是沈懷鈺,這令得她稍稍分了些心神。
據稱此宅原是一武將的府邸,後因那武將狼子野心竟勾結外番妄圖殺天子,取而代之,結果東窗事發,陰謀敗露,乃至滿門抄斬。整個家族的男男女女,老老小小在一夜之間,竟全化作了陰間之鬼魂,此宅也經官家抄沒後又售出,只是卻無人敢購買此宅,皆道此宅乃不祥之地。一座豪華富麗的府邸久無人問津,最終隻落了個頹敗不堪之景。
沈懷鈺買入此宅之前也聽過此傳言,卻覺甚是荒謬,便未作理會,對此,鶯娘對他又添了幾分稱心,覺得他見識非淺。
沈懷鈺體貼地放慢了步伐,陪著鶯娘一路閑看,時不時地與她聊上幾句關於此處宅子的設計構圖,鶯娘對他發表的言論似解非解,卻無絲毫的不耐煩,他說話慢條斯理地,且溫潤平和,很是動聽。
轉過一條回廊,又穿入月亮門,便進入了一座院落,裡面亭台樓閣,假山蓮池無一不全,且點綴得濃淡相宜,不會過於豪華,也不會流於樸拙。月光瀉下,流煙淡淡,空水澄澈,空氣中時有花香浮動,頗令人心曠神怡。
鶯娘一心愛富麗堂皇,到了此雅致之所卻忍不住心生喜愛,心中不禁猜想,也許是愛屋及烏的原因……
“前面便是我暫居的臥房。”沈懷鈺指著前方柔聲道,望著鶯娘的水墨眸子中多了幾分深沉。
鶯娘心“撲通撲通”直跳個不停,渾身的血液仿佛在加速流動,眼睛愣是不敢對上他的。
兩人攜手進了廳房。
沈懷鈺剛要推開臥室的門,卻見窗欞內隱隱有些許光亮透出,不禁劍眉微蹙,心中暗忖,自己離開之時似乎並未點上燈……
見他神色間頗有猶豫之色,鶯娘也不疑有它,隻笑嘻嘻地問了句:“鈺郎,你怎麽了?”便徑自替他推開了臥室門,剛要後悔自己似乎表現得過於迫不及待,眸光卻觸及床榻上,那一刻,鶯娘臉上的笑容登時凍結成冰。
沈懷鈺臉上也瞬間閃過一絲錯愕,而後忙移開了視線,卻剛好撞見鶯娘冰冷的眸,心中莫名一慌,直覺不妙。
那張床上此時正坐著一名幾近全裸的貌美女子,她的身子如同羊脂玉一般雪白細滑而且年輕嬌美,胸前的春光在那薄紗抹胸中隱隱若現,無比誘人。
見到鶯娘,她顯然吃了一大驚,慌亂地拾起床腳下的衣裳遮擋於胸前,一雙燦若朝霞的眸子繼而驚恐地望著沈懷鈺,兩腮羞得緋紅,櫻唇微啟,欲說什麽又忽地止住。
鶯娘仿佛墮入冰窖般,渾身無一絲暖意,只因她認出那女子是那日陪同沈懷鈺一同出席季老爺生辰宴名喚紅雪的姑娘。
鶯娘此刻腦中一片混亂,理不清任何的頭緒,呆呆地望了沈懷鈺一眼,眼眶中發紅,聲音發顫,質問道:“你帶奴家來,就是為了讓奴家看你們秀恩愛麽?”他故意戲弄於她?
沈懷鈺從來未曾遇見過此等狀況,一時頭大如鬥,不複以往的從容淡定。雖然自己對此事也毫不知情,可是看到鶯娘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沈懷鈺心中頓時升起了一絲愧意。
“鶯娘,此事並非你想的那般……”語氣夾雜著一絲無奈還有一絲無措,也不知道要如何向她解釋,若是含糊其詞,只怕惹得鶯娘更加猜忌,若是坦誠相告,更令床上那無辜的女子難堪。
鶯娘很想相信他,可他那滿是糾結煩躁的神色令她愈加失望且難堪,“終究是解釋不出來了罷?”鶯娘悲哀地笑道,卻一時控制不住,笑出了眼淚,咬牙切齒道:“畫人畫面難畫骨,知人知面難知心。沈懷鈺,算我鶯娘錯識了人!”禁不住內心忿恨,鶯娘霍地從發髻上拔下他贈與的梅花簪子,猛摔於地,“嘭!”一聲,簪子登時斷裂成兩截。
“你我之間,便如同這斷簪一般,從此再無聚合之日。”她恨聲道,說完不等沈懷鈺執詞,悲傷欲絕地轉身奪門而出……
沈懷鈺望著地上的斷簪,眸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而後望了眼門外,門外漆黑一片,已望不見佳人的身影,眉頭登時緊鎖,卻終不曾跟著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