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姑娘，我家大人最近不知怎的，心情似乎不大好，整日不是借酒澆愁，便是與那些無所事事的浪蕩貴公子在風月場中尋歡作樂，在銷金窟裡買笑，放浪形骸，顛倒日夜，竟是連院中要務也不管不顧了。卑職知道我家大人一向待鶯姑娘你不同，還望鶯姑娘替卑職等好好勸大人珍重身子，如此，鶯娘便是沈府上上下下的大恩人了。”林立向著眼前盛妝打扮的女子，恭恭敬敬地打了一躬，言辭懇切道。

　　鶯娘往床上睃了一眼，心中稍有所動，然一想到今日他冷漠的深情以及無情的話語，她硬逼著自己不讓自己心軟，嘴角勾起淺笑，其中帶著輕嘲:

　　“林小哥嚴重了，奴家哪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得你家大人如此青睞?敢情是為了別家姑娘因此想不開吧?”

　　她咄咄逼人的姿態令得林立前胸後背都不禁冒出了冷汗，怕誤了大人的事，眼珠轉動幾下，抬起頭來，拳拳再三道:

　　“鶯姑娘謙虛了，我家大人心心念念的都只是鶯姑娘一人罷了，連酒醉之時，都不住地叫喚姑娘的名字，還嘀咕著什麽‘誤會’……”林立頓了頓，思考小會兒，又繼續道:“卑職想來定是鶯姑娘對我家大人有什麽誤解吧?鶯姑娘，您也知道了，我家大人就連醉酒中也不忘令卑職去請鶯姑娘，還令將木盒送去，想此那木盒中必定有鶯姑娘珍重之物了……”

　　鶯娘心原先早軟了幾分，只是不肯表現出來，此時又聽沈懷鈺連醉夢中都喚她名字的這般話語，一時間竟被撩撥得六神無主，一顆芳心突突地不住亂跳，竟就連臉也燒紅透了。

　　愣了半晌，只聽得床那邊一聲響動，卻是沈懷鈺翻轉了下身子，身上蓋的被子滑落床榻。

　　此時正值夜深露重，又是秋涼時節，外面西風陣陣，透過門縫窗隙而進，令人不禁覺得衣裳單薄，透體清寒。

　　鶯娘不經思考便主動上前，輕輕地替他掖好了被子，以防他冒了涼。視線移到他的俊逸臉龐，劍眉入鬢，卻不會給人過於凌厲之感，反而清朗溫和，有如行雲流水，令人不禁心生親近之感，而當那雙眸睜開時，裡面所蘊涵的專注深沉又會令人心慌意亂，想逃離卻又被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著……

　　是否這就是他討女子喜歡的原因?

　　鶯娘恍惚片刻兒，而後清醒過來，面上又是一熱，怕林立笑話她，忙起身正要走開，卻驀地被人挽住了手臂。

　　鶯娘一驚，回頭望了眼沈懷鈺，卻見他仍閉著雙眸，睡容安穩，曉得他未醒，莫名松了口氣，正要擺脫他，卻聽得他朦朦朧朧道:“口渴……”

　　鶯娘愣了下，下意識看向恭立一側的林立，林立見鶯娘望他，立即暼開了視線，佯裝不聞。

　　鶯娘無奈，隻好輕拍了拍沈懷鈺的手，小聲道:“鈺郎，奴家去給你拿水……”說著正要掰開可那隻扣住她手腕的手。

　　“嗯……”沈懷鈺輕哼一聲，卻是主動放開了她的手，轉身朝裡而臥，隱在暗影中的唇角勾起一抹輕細不易察覺的弧度……

　　鶯娘走至桌旁，剛要拿起茶壺，卻發覺裡面的茶早已涼透，心有些不悅，微微皺起長眉，向林立道:“茶冷了，讓底下的丫鬟再去泡一壺熱的吧。”

　　林立連忙道:“卑職這就去吩咐，那麽大人便有勞姑娘照看了。”便後退一步，轉身步出了房間，離去還不忘掩上房門。

　　鶯娘呆呆地坐在床緣。

　　夜色沉沉，四壁幽靜，燭火搖紅。望著燭光掩映下的精致側顏，

鶯娘眸光一柔，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甜蜜又酸澀的莫名感觸。　　若是……若是能這麽一直望著他，這麽安靜的望著他的睡容，也是極好的……

　　人的一生不比她們，韶華一瞬即過，有情也好，無情也罷，將不過是一場煙雲罷了，等踏入黃泉，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他可還記得她是誰?

　　是否有辦法讓歲月不奪取他的意氣風發?是否有辦法能讓他精魂不滅?

　　“鈺郎……鈺郎……”鶯娘忍不住呢喃輕喚道，一雙手不自覺撫上他的容顏，漸漸入了癡惘。

　　鶯娘一縷神思正飄飄蕩蕩，迷迷惘惘間，外面忽起一陣大風，吹得紙窗簌簌作響，緊接著一道白光在她眼前閃過，登時將她的神思拽回。

　　鶯娘驚收回了手，心兀地跳個不停，忽又是一聲霹靂，震天動地，隨即滂沱大雨瓢潑似的打下，雨敲紙窗，‘劈劈啪啪’作響，外面忽起敲門聲。

　　“進來吧。”鶯娘道，怕吵醒床上的人，她刻意壓低了聲音。

　　不一刻，一捧著熱茶的小丫鬟推門而進，看到鶯娘那一刻，她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豔以及好奇，後自覺不該，惶惶間忙垂下了腦袋。

　　鶯娘見她模樣生得倒是有幾分俊，便多關注了幾眼，只見她天真活潑，眉眼仍余有稚氣，便放了幾分心。

　　“把茶端過來罷。外面雨可是下得很大?”鶯娘粲然一笑，問道。

　　小蕖見鶯娘態度和順，笑容溫婉，將茶端到鶯娘身旁，笑容靦腆道:“姑娘，外面雨是挺大的，不過急雨快晴，應該很快就會停的，只不過路恐十分難走，姑娘可要留下來歇一宿?”

　　鶯娘倒沒想到她如此直接，全無初見陌生人時的客套與謹慎，不由對她又添了幾分喜歡，忍不住輕笑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蕖甜甜一笑，連忙道:“姑娘喚奴婢小蕖便好。”

　　“小蕖……”鶯娘念了一遍，點了點頭，隨即黛眉一挑，故意為難道:“你家大人都沒有留客，你怎麽好替他作主呢?”

　　小蕖並未察覺鶯娘揶揄之意，隻恐她責怪， 一時也急了，忙解釋道:“大人必定希望您留下的。”

　　鶯娘心驀然一動，隻覺這話中隱約有深意，佯裝隨意問道:“此話怎講?”

　　小蕖望了眼床上躺著的沈懷鈺，見他正酣睡著，也就安下心來，湊近鶯娘身邊，神神秘秘道:“姑娘，奴婢和你說，您千萬別告訴大人……”

　　鶯娘心中好笑，卻配合著她輕點了點頭。

　　“上次我看見大人握著姑娘你送的香囊，笑得可甜蜜了。大人以往給人的感覺都是清清淡淡的，如春風朗月一般，可那次卻不同，那是奴婢第一次見大人笑得那般燦爛，那般開心，如此說來，大人可不是喜歡……”

　　“嗯……我要喝水……”沈懷鈺動了動身子，朦朧道。

　　小蕖一看沈懷鈺有轉醒的跡象，立即不說話了，也不敢再和鶯娘親近，隻怯怯地侍立於一旁，一副做錯事的模樣。

　　這小丫鬟看來對沈懷鈺還挺畏懼的。鶯娘衝著她安慰性地一笑，聲音溫柔道:“你先出去吧，這裡讓我奴家來便行，待雨停之後，你再過來通知一聲。”說著端起茶壺，一邊倒著熱茶。

　　小蕖微詫，礙於沈懷鈺在旁，也不好再多嘴，福了福身道:“是，奴婢知道了。”便出去了。

　　鶯娘望著那掩實的門，眸中浮起一絲奇異光芒，若說林立的方才那番話有刻意誘導的成分在，那麽這個天真無邪，凡事都似乎寫在臉上的小姑娘所說之話總是有幾分可信的罷?

　　“哎……”鶯娘莫名地輕歎了口氣，收回視線，看向床榻，卻驀然一驚，手中的茶登時濺了出幾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