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白風清,星河四皎。
遠處高樓中,燈火微明,風動處,送來陣陣脂粉膩香,絲竹管樂,婉轉清妙的歌聲也隨著晚風蕩蕩悠悠的飄來,打破了夜的沉寂。
“姑娘,夜深了,露重,回屋吧。”
素素沿著鶯娘的視線遠遠望去,只見那高樓之中,影影綽綽間,分不清是鬢影衣香,還是風動薄簾,再望向鶯娘,內心無不歎息,卻又不知自己究竟在歎息什麽。
夜涼如水。雖然不覺得冷,鶯娘仍是扯了扯外衣,裹緊了被夜風吹涼的身子,對素素的話恍若未聞,只是問道:“素素,你羨慕她們麽?”語氣夾著一絲沉鬱。
素素皺眉,一雙既大且亮的眸中含著細微的疑惑,“姑娘,你說的‘她們’是指誰?”
鶯娘微扯了扯嘴角,自顧自地搖了搖頭,繼而又問,“素素,我問你,你若是男子,你會願意接受青樓女子,還是接受吾等異類?”
她家姑娘問的問題怎麽愈加古怪了,雖然莫名其妙,但她還是冥思苦想起來,絞盡腦汁一番之後,才糾結著眉頭,艱難地答道:
“姑娘,我雖非男子,但我想但凡人類,大概都無法接受我們的身份吧,青樓女子在世間雖然地位低賤,但她們到底是人啊,我們怎能與她們相比?再者說,凡人的壽命不過一百,幾十年之後,他們容貌便如同那殘花敗柳一般,醜陋不堪,反之,自己身邊的人仍是嬌嫩嫩的一花朵兒,屆時他們不被嚇死才怪哩。”
“姑娘你說是不是?”素素怕自己說得不夠明白,便問道。
鶯娘聽了素素的一番話後,卻不像從前那般急切地要去反駁,反而低頭沉吟片刻,半晌,才抬首幽幽道:“你真的如此覺得?”
被她幽怨的眼神盯著發毛,素素急忙道:
“嗯……姑娘,你也別太介意我所說之話,我並非人類,不可能完全得知他們的想法,也許……也許會有例外吧……嗯,比如……比如沈……”素素越說越小聲,越說越心虛,直至看到鶯娘嗔怪的神色,後面的話再也擠不出來。
“行了,別說了,回屋吧。”鶯娘略感煩躁道。
留春樓內。
沈懷鈺坐於案前,案間放著一把焦尾琴,一雙修長優美的手在琴上撥挑撫弄,席間的四名舞姬跟著他時而激越,時而柔和的旋律不斷變換著舞姿,柳腰不斷折轉出各式嫋娜之色,舞袖輕盈翻飛,令人眼花繚亂,如癡如醉。
四雙美眸凝睇著那長發籠冠,一襲白衣愈顯得溫潤如玉,豐神玉貌的年輕男子,眉眼間不自覺地流露出種種傾慕之態以及風情之姿,她們極盡地展示自己的曼妙舞姿,去奉承眼前這男子。
沈懷鈺嘴角噙著春山雋永般的笑容,無比專注地撫弄著琴弦,卻也毫不吝嗇地給予她們無限的溫存眼神。
曲終舞畢,撫掌聲響起。
楚文軒搴簾而入,大笑道:“懷鈺你好樂也。”
沈懷鈺忙起身相迎,深深地打了一揖,才和顏悅色,“樂倒還不至於,不過是消遣時光罷了。”
“可惜我來遲了,不然盡可領略懷鈺彈奏的一番繞梁之音了,再有這麽幾位貌凝秋月,容賽春花的輕佳人獻上各自的出眾舞藝,真要稱得上是一場視聽盛宴了,可惜,真是可惜。”楚文軒遺憾道。
“文軒,你莫要調侃我了,我的琴藝平平,實在不足以為人稱道,不過這幾位佳人的容貌與舞藝卻都是實打實的,當得過文軒的稱讚,
素蝶,你們還不快感謝文軒的褒獎,你們不知,得他一字褒獎,聲價便可抬高一番呢。”沈懷鈺半開玩笑的語氣道。 那叫素蝶的女子聞言盈波一笑,領著身後的三名舞姬忙上前福身道:“妾等資質陋鄙,承蒙大人不棄,給予褒獎。”
楚文軒連忙扶起她們,“你們莫要聽懷鈺的話,折煞我也。”又向沈懷鈺道:“懷鈺,你這嘴可真刻薄,三言兩語就將苗頭引至我身上,我不敢再多言了。”
沈懷鈺淡淡一笑,收到楚文軒的眼神示意,神色不變地對那幾名舞姬道:“你們都下去找林立領賞吧。”
舞姬離去後,沈懷鈺又命人將琴收好,接著揮退了眾人,樓中只剩他們兩人。
楚文軒接過沈懷鈺遞過來的茶盞,卻不急於去品茗,只是拿起茶蓋,輕刮浮在水面上的茶葉,隨即問道:“朝堂那邊如今是什麽趨向?”
沈懷鈺淺泯了口茶,頓時覺得如蘭在舌,唇齒留香,眉眼不禁舒展開來,心情愉悅地回道:“試問朝堂內外能夠擔起剿滅逆賊,保衛國家的重任,除了王爺之外,還有誰?”
楚文軒看他一副勝券在握的悠然神色,忍不住跟著笑道:“懷鈺,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思打趣我,看來此事已成定局了。”
沈懷鈺搖了搖頭,笑道:“也不是這麽說。我只是覺得這茶芬芳甘冽,清香怡人,喝下去著實令人心情愉悅,心情愉悅了便想打趣王爺幾句,王爺不會怪罪我吧?”
楚文軒聞言愣了片刻,見他的確一副和悅之態,不想掃了他興致,隻好道了聲:“豈會。”,然心中未免有些無奈,便端起茶,泯了小口。
茶湯入喉,楚文軒不禁一聲喟歎,微蹙的濃眉也舒展開來。的確是好茶!
楚文軒抬眸,剛要開口讚揚,卻對上沈懷鈺含笑了然的眼眸,心中一時也明白過來,不再多說什麽,彼此心照不宣的細細品茗起來。
少時。
“若說到這征討逆賊之事,雖然我與恩師,還有兵部尚書等幾名德高望重的朝廷重臣力保王爺擔此重任,然刑部尚書衛暉卻力保左驍衛大將軍李庸,您知道的,刑部尚書一向是站太子那邊的,他既站出來推薦李庸,那礙於太子勢焰的官員也不敢再說什麽,至於太'子黨的那幫人就更不必說了,響應風從,連我都忍不住嘖嘖感歎起來。”雖是劍拔弩張的局勢,沈懷鈺卻說得尤為輕松,一點也不憂心勞慮,儼然一個局外人。
“對了,不知王爺先前所謂的‘留有一手’是什麽?”沈懷鈺突然問道,一副興趣濃鬱之態。
楚文軒原本不再急於了解局勢,不過沈懷鈺既提起,便認真的聽了下去,前聽聞局勢緊張,不禁眉頭緊鎖,沉思起來,後又聽沈懷鈺末尾那句話,又樂開來,笑道:
“看來懷鈺你對本王所說的那‘一手’十分感興趣,故意要套本王的話呢,只是,本王若是不肯說呢?”
沈懷鈺一臉悻悻,歎道:“王爺真會吊人胃口啊……”
楚文軒大笑回答:“這不是跟你學的麽。”
“不說便不說吧。”沈懷鈺也無甚所謂,“對了,我突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來,前晚我途經永安巷的時候,竟然看到了太子。”沈懷鈺略加思索了會兒,接著道:“不過他此行似乎甚為低調,隻乘一頂小轎,又將侍衛充做轎夫以遮人耳目。你猜他此行所謂何事?”
楚文軒沉吟一會兒,笑道:“恩,看來他是信任陳左生了,哈哈……不愧是有‘賽諸葛’之稱的有謀之士。若不出意外,此事該成也。”
“陳左生?此系何人?之前怎未曾聽文軒說過?”沈懷鈺對這‘賽諸葛’頗有些好奇。
楚文軒笑道:“此事說來話長,改日我定為你引見這位陳左生。”
沈懷鈺點了點頭,端起茶剛要喝,卻發覺茶已涼,便喚了小蕖上來換了新茶,又吩咐她在旁侍候,無需再出去。
“對了,最近怎麽沒見到柳弟?”楚文軒道,此時兩人不再討論朝堂之事,又恢復往常的閑聊模式。
沈懷鈺笑道:“她並不像我們,大可堂堂正正的隨意出門,想必如今是被家中父母約束著無法出門吧。”
楚文軒疑惑道:“懷鈺,你這是什麽意思?莫不是柳弟犯了什麽錯?”
沈懷鈺笑容加深,“文軒,想不到你雖有敏銳的洞察力,卻連柳笙的女兒身份都識不破,其實柳笙並非叫柳笙,而是叫柳笙嫣,乃我恩師之女。”說到此處,沈懷鈺不禁露出好笑神色,“我雖然早已得知她是女子,不過她是我恩師之女的事實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的。 ”
“她是女子?且還是你恩師的女兒?”楚文軒並非不相信只是有些詫異,隨即啞然失笑,為自己竟被一小女子蒙騙過去了,“懷鈺,你知道,我對女子向來不願費太多的心思,她說她是男子,那我便相信了,哪懶得去猜忌?之前只是覺得她的舉止雖稍有女氣罷了,倒從未想到易釵而弁這關節上。”說及此,心中有些佩服她的大膽,便笑道:“不過閨閣中有這麽個敢打破世俗的女子,也算是奇女子了,不知懷鈺對她可有什麽想法?”
仿佛想起了什麽事,沈懷鈺臉色微變,卻佯裝不解其意,“我能有什麽想法?”
楚文軒不知其中的緣故,心中頓生撮合他們兩人的想法,便試探道:“柳弟……不對,現在該叫柳姑娘了,柳姑娘容貌清新典雅,極具才情且又行事大膽,在閨中女子中實屬罕見,更有緣的是,她還是你恩師之女,你年過二十五,尚未娶妻,難道不考慮一下麽?”
沈懷鈺未料他如此直白,登時太陽穴一疼,“文軒,我怎麽突然覺得你挺有當月老的潛質?”口氣雖然沒有諷刺的意味,卻頗為無奈。
察覺他神情中似無此意,楚文軒也自覺無趣,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沈懷鈺想起恩師先前所說的那番話,話雖然很委婉,其中的意思卻很明顯,他雖然沒有要親上加親的意思,卻始終難以拂恩師之意,隻好借著朝廷事務繁重,無暇顧及兒女情長之事才拖延了些許時間。此事還是得想個兩全的方法才行啊,念及此,他內心不免再次煩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