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筵席設在梅園的臨水閣上,整座閣樓分為三層,在三樓設宴,地方寬敞明亮。
閣中擺設尤為古典精致,四面湘簾高卷,可覽一派湖光,四圍山色。
遠處隱隱約約還可見飛閣層樓浮在半空中,如同瑤宮仙島,不禁令人心曠神怡。
沈懷鈺本不甚喜應酬,喜自在,所以請來的都是平日裡深交的一班文人雅士,原本還請了楚文軒,恰逢他有急事不能來。不包括女眷在內,客人總共不過九人,與其說是生日筵席倒不如說是雅集。
客人陸陸續續攜著女伴到來,都是些風流倜儻的貴公子,和花容月色的俏佳人,身邊跟著俊俏的小丫鬟,一時之間,滿閣芬芳。
沈懷鈺都一一與他們寒暄過了。
鶯娘雖不曾梳籠接客,名聲卻已大震,隻是這幫文貴公子家中既有嬌妻美妾,家姬也擁有無數,又是朝廷權貴,自然是很少逛秦樓楚巷那種豔靡之地的,這幫人之中也僅有一兩個知道花月樓有個叫鶯娘的,據說長得嫵媚風流無比,尤善歌舞,此時見到本尊,始知傳言非假。
內裡有一個叫陸文昊的,此時見識鶯娘盈盈秋波顧盼下的媚態,隻覺得自己的美姬索然無味起來,便豔羨的打趣道:
“原以為懷鈺是個文雅之士,未料竟也逛秦樓楚館等豔糜之地,實在讓陸謀詫異。”說罷便大笑起來。
沈懷鈺聽出他言語中有些酸意,下意識地瞥了眼身旁的鶯娘,見她面容帶笑,與一名女子在閑聊,明知她聽進去了,臉上卻並無不高興的神色,心下倒有幾分讚許。
便淡笑的回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鶯娘既是淑女,我雖非君子,卻也慕色而求,況且蓮花有出淤泥而不染之質,人又怎麽能因它出於淤泥而對它有所嫌隙呢?這豈非眼界不高?”
一番話說得那陸文昊啞口無言,自知出言孟浪,心中暗暗後悔,隻好陪笑道:“懷鈺說的正是。”便趕緊轉移了話題。
鶯娘雖是沒把陸文昊含諷的話當作一回事,隻是見沈懷鈺替她說話,心中也是感激的,便向他投了感動的一眼,沈懷鈺笑了笑以示答應。
靠在闌乾上佯裝看遠處山色的柳笙,忍不住留意沈懷鈺那邊的動靜,聞得沈懷鈺替那青樓女子說話,甚至話中含表白之意,心頭便悶悶的喘不過氣來。
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難道說……難道說她喜歡上了他?
他們見面才不過幾次……
不過喜歡上他也不稀奇吧?畢竟像他這麽清俊出塵,溫雅持禮又才華橫溢的男子,大把的女子都搶著上前想要接近他,那青樓女子不就是其中之一麽,若不是她隱藏真實身份,隻怕她也難以接近他的。
若是……若是他知道她是女子的話,會不會有幾分驚喜?
要不要找一個機會向他坦白?
柳笙嫣內心糾結無比,想說又不敢說,怕沈懷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後,會疏遠她,嫌棄她女子拋頭露面,男扮女裝混雜在男人裡面不知羞恥。
雲翹站在鶯娘的身邊,低著頭紅著臉不敢看眾人,她也曾是門第中的兒女,家教甚嚴,從未踏出閨閣一步,在外嶄頭露面,此時見了如此多的陌生男子,心中難免羞愧難當。
鶯娘看出她的不自在,卻也沒什麽表示。
樓梯間噠噠腳步聲響起,只見林立領著一位年輕的俊朗公子走上來,鶯娘一見,微感詫異。
這公子竟是曲江那晚她撞著的那公子,怎麽會在此處遇見?
季子楚一眼便看見了鶯娘,
心中一喜,又瞥見她打扮較之前更覺國色天香,明豔動人。 看著她淺語輕嗔,掩袖輕笑與人閑談,那一點秋波卻頻頻送來,映著桃腮泛紅,便有種攝人精髓的光芒射照過來,人止不住眼眯心醉起來。
鶯娘身子微移,季子楚便注意到她身後一直站著的人,當看清那女子的面容時,不禁嚇得手腳冰涼,臉紅心跳。
鶯娘嗅到他的惶恐不安,也感受到了身邊人咬牙切齒難以抑製的激動,疑惑不解地瞥了雲翹一眼,美眸中浮起一抹異樣的光芒。
除此之外,鶯娘還感受到了來自柳笙向她射來的冰冷目光,背脊猛地豎直,內心蠢蠢欲動,興奮異常。
這幾天她悶在閣樓裡著實悶壞了,真想找些可消遣的樂子。
沈懷鈺向鶯娘引見季子楚,原來季子楚就是那季老爺收的義子,前幾天沈懷鈺因公前去季府拜訪季老,正值季子楚在家,兩人迎面撞上,因說到那晚之事,又彼此聊了一會兒,覺得頗為和洽,又有季老從中幫腔助勢,讓兩人多多來往,沈懷鈺性情素來落拓大方,也不甚介意季老的真實用意。
鶯娘輕移蓮步,深深的道了一個萬福,季子楚臉色微白,心不在焉的向鶯娘作了一揖。
鶯娘故作擔心狀,柔聲問道:“奴家見季公子臉色似乎有些蒼白,可是身體欠安?”
季子楚瞥了雲翹一眼,見她眼神直直望過來,不覺尷尬萬分,心中竟有落荒而逃的衝動。
“勞鶯姑娘掛心,在下無事,隻是有些……懼高。”
“懼高?”鶯娘不禁伸出玉筍尖尖的手,掩唇輕笑出聲,兩眼含著蕩漾的春水,望得人心起波瀾。
季子楚臉微紅,心跳加速起來,以為鶯娘笑他理由牽強。
未料鶯娘又認真的解釋道:“季公子請恕奴家方才的無禮,隻不過奴家的侍兒雲翹也懼高,覺得甚是巧合,再看樣貌,竟覺得你們兩人甚是相配,或許前生有過什麽姻緣糾葛也不一定。”鶯娘根本無需經過大腦思考,就能鬼話連篇。
季子楚臉色乍青乍白,眼神閃閃躲躲,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接她的話。
雲翹看向鶯娘的眼中也不禁含了幾分不滿與羞惱。
鶯娘仍是一臉無辜,一眨眼,眼眸突然含驚,好像意識到什麽,轉而羞愧的說道:“奴家剛剛番話可是辱沒了季公子?奴家衝著一時口快,竟拿侍婢與公子比較,請季公子恕奴家無心之過。”
季子楚見到鶯娘泫然欲泣,楚楚動人的模樣,不禁心頭蕩漾,一時忘了心中的事,急忙回道:“哪裡哪裡,鶯姑娘十分嚴重了,在下並無半分介懷,說來倒是在下更慚愧些。”
“季公子果是大方豪士,不與吾等小女子計較,翹兒,還不過來謝季公子大人大量,若不是看在季公子的面子上,看奴家回去不罰你。”
關她甚麽事?雲翹聽得莫名其妙,又見她要她向季子楚道歉,不由地攥緊了拳頭,努力抑製全身顫抖的衝動,不情不願的邁前了幾步,壓抑道:“多些季公子大人有大量。”
“瞧你這副小氣家子樣,真是丟了奴家的臉,行了,這裡也無需你伺候了,你下去找個地方歇息,等奴家一起回去,省得奴家還得顧著你。”
雲翹抬頭看鶯娘,那雙凝著傲氣的細眉略松動,眼神有些迷茫,對向那雙嫵媚的眸,隻覺那雙眸中乍看之下,似乎有著不滿,可是仔細再看,那漆黑的瞳孔裡根本無情無緒,沒有任何情感。
雲翹心裡否認了自己的想法,覺得自己可笑,怎麽會產生眼前這青樓女子非我族類的荒唐想法?
“是。”雲翹當下不再想別的,也不給鶯娘任何面子,冷冰冰的福了福身,退下。
季子楚偷覷了眼離去的背影,莫名地松了一口氣。
鶯娘歎了口氣:“哎……奴家身邊這些丫鬟都是被慣就出來的,平日裡也不乾活,閑著就讀寫詠風詠月的詩詞歌賦,加上容貌也俊,總也招惹是非,不然就是被一些有心的人惦記上,總得奴家費心費力去解決, 有時候奴家都懷疑她們才是主子了,奴家是一句話也不敢說她們的,你看,若是說重了句話,便如同剛剛那樣,一點臉子也不肯給,季公子不會覺得奴家教管無方吧?”
“哪裡,哪裡……鶯姑娘言重了。”季子楚尷尬地一笑。
“那就好。”鶯娘臉色瞬變,媚笑道。
沈懷鈺全程冷眼旁觀鶯娘裝腔拿調,沉默不語,內心卻疑惑她究竟打的什麽主意,不由地將視線停留在她的臉上,只見她偽笑佯嗔,虛情假意,眸中無半點真誠,完全無從研究,不知為何心中升起些許惱意,又見她將人逼得毫無招架之力,隻能上前調解,抱歉的作了一揖:
“子楚,實在抱歉,是我考慮不周全,不如將筵席移到樓下如何?”
季子楚隻是一時說錯話,見沈懷鈺因他要移席,不由誠惶誠恐起來,連忙阻止,“無需麻煩,無需麻煩……我已經無事了。”
鶯娘瞥見沈懷鈺方才的一眼,其中微含責怪之色,不禁有些後悔自己的得意忘形,怎麽給忘了身邊的這位大佛,心中急忙想應對的方子。
“即是如此,那便請子楚先行入座吧,還有客人未到,我去看一下。”言罷也不看鶯娘一眼,便離開了兩人的視線。
鶯娘愣在原地,看他臉色雖然平和,嘴角卻無了以往春風化雪的笑容,那雙幽深的眸子與以往的深情款款也不一樣,甚至有些冷淡,不清楚他是否生氣了,鶯娘也不敢貿然跟上去,怕惹他厭棄。
一時,面對季子楚的殷勤相待,鶯娘隻覺得無比無趣,索然無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