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眾人皆到齊後,沈懷鈺才邀這班人入席,因為人少,不過安排了三席,中間一席,左右各一席,每席擺張紫檀木長方桌,地上鋪著厚厚的氈毯,桌上均擺滿了山珍海味,玉露瓊漿。
沈懷鈺最後才入座,鶯娘於他與柳笙中間陪席勸酒。
因為之前發生的不快,鶯娘有意要獻殷勤,便執起酒壺倒了滿滿一杯酒,抬起纖腕遞到沈懷鈺面前,卻收斂了幾分媚態,眸中盛著隱隱的怯意。
她心下真的是有些擔心沈懷鈺會不顧及她面子的,畢竟從幾次交往中看來,她還真沒見過他如此淡漠的神色。
沈懷鈺望了她一眼,見她神色猶豫,欲語還休,如此討好的樣子,他還是第一次見,嘴角不由得浮起一絲春風朗潤的淺笑,從她手中接過,低聲道了句:“多謝。”
終於笑了……
鶯娘心中猛然松了口氣,為博美男一笑,她容易麽?真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啊,想到自己竟然在討好沈懷鈺,鶯娘原本放松下來的心頓時又鬱悶不甘起來。
沈懷鈺舉杯道:“承蒙各位名士紅粉不棄,惠然肯來,使得鄙人寒舍蓬蓽生輝,今日之舉,名為慶賀生辰,實為琴樽雅集,所以各位不必拘於禮節,隨意些罷。”
眾人皆紛紛舉杯回敬,只見陸文昊頗有幾分感慨道:“今日之集,既有好天好地方,更有好酒好花可品,簡直比金榜題名之時更令人暢快舒意,若是天天能如此,倒是不要這官職也罷。”
沈懷鈺聽罷,隻是但笑不語,不發表任何意見。
他對面的薛編修卻疑惑道:“這好天好地方和好酒倒是有的,卻不知好花在哪?”
陸文昊撫掌大笑,回答道:“你真是個書呆子。”
眾人哄堂大笑,把薛編修羞得滿面通紅,直掩袖不敢見人,“不知文昊為何笑話鄙人?”
隻聽得陸文昊笑著解釋,“滿座的紅粉哪一個不是名花。”隨後又將視線掃向鶯娘,故意賣弄風雅,眉飛色舞道:“更何況有鶯姑娘這一朵牡丹國色,若是能在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便是把功名利祿全都拋卻又何妨?”
鶯娘這人雖喜別人奉承,但前提是這人沒有惹惱她的情況下,先前這陸文昊在沈懷鈺面前貶低她的身份已然使得她十分著惱,雖然她表面大方無所謂,實則心裡早已列之為‘看一眼都嫌膈應’的行列裡了,此時再看他明裡誇她,暗裡賣弄自己的風雅,心中隻覺得虛偽之極,本想隨意敷衍他幾句,卻因心中鬱鬱,懶得回應,便無視了他的話語,隻低下頭來裝作沒聽見。
得不到美人的回應,陸文昊笑得有些尷尬。
沈懷鈺卻在這時輕輕放下酒杯,神色悠然自得,隨意道了句:“我倒不知文昊竟有閑雲野鶴的志向?”
鶯娘抬起頭轉過臉去,望向他秀雅精致的側臉,又移到他溫潤的唇,那唇角此時勾著從容淡定的淺淺弧度,心中忽地有種奇異的感覺襲上心間,讓她一時竟‘癡癡’地望著他,忘記了旁人在場。
沈懷鈺察覺鶯娘的視線,臉一側,正對上她那在人看來可稱之為‘癡迷’的目光,剛要禮貌性地對她笑一下,鶯娘卻微微轉過了臉,不願與之對視,臉上卻隱隱升起一抹可疑的色彩。
誰要他替她解圍了?自作多情,鶯娘暗忖。然而對於這樣任性使氣的自己,鶯娘又覺得莫名其妙起來,下意識地想補救些什麽,可是凝睇著他那俊美側臉,任何語言也無法組織上來,
隻好鬱悶的回過頭望著桌上青瓷杯中碧綠色的瓊液發呆。 沈懷鈺那邊對她的態度不過微感奇怪,卻也沒怎麽在意,仍轉臉回去與眾人談笑,絲毫沒有影響,這下令得鶯娘更惱了。
陸文昊笑著解釋:“那是沒有遇到絕色佳人,及到遇見,才知枉讀了多年詩書。”
這時坐於他身旁的陳寶兒,伸出一隻水嫩的手掐了他一把,嬌態生嗔,笑嘻嘻道:“你倒是直接說那絕色佳人就是鶯姑娘吧,是了,我們皆不如鶯姑娘絕色,你捧她一人。難道就不怕得罪我們余下的姐妹麽?”
陸文昊也瞬間察覺到自己語誤,臉一紅,沉默下來。
“是啊,該罰三杯,才能消了我們的氣呢。”另一美人兒軟語喁喁道。
“三杯還便宜了些,該是五杯。”坐於薛編修身旁的女子將眼一揚,賣趣道,大有替前番薛編修在他那受了諷而報不平。
“爺,您還不快喝,要不讓鶯姑娘敬您呢?”陳寶兒輕推了他一把。
對於酒桌上的應酬,鶯娘到底沒什麽底氣,怕丟了面子,不由地又瞥了沈懷鈺一眼,見他無動於衷地模樣,隻好勉強整理好心情,轉過臉含笑望著那身著軟銀輕羅素蘭裙,髻挽烏雲,明眸皓齒的美人,恭謙說道:
“寶娘這番話真可謂咄咄逼人也,依剛剛陸公子所說的,奴家這花畢竟豔俗了些,那能比得上的寶娘的蘭惠芬芳,這杯酒還是該你敬為好。”
陳寶兒被鶯娘奉承了幾句,心中暢快,皓齒微露,欣然而笑道:“鶯姑娘真是謙退,承鶯姑娘的褒讚,妾身竟不好意思讓你敬酒了。”言罷便倒了杯酒,親自捧了遞到陸文昊眼前。
陸文昊也不推阻,拿起便豪邁的一口乾完,一連灌了五杯,頓覺酒氣上湧,腦子有些昏沉,便安靜了下來。
鶯娘心中大有些怏怏不快,連要豔奪群芳的初衷都忘得一乾二淨了,也不爭著向沈懷鈺大獻殷勤了,隻低垂著頭,望著盤子發呆了好一陣。
她這般遊離狀態成功引起了沈懷鈺的注意力,方才有意冷淡她,此刻卻有些不適應她如此的安靜,便舉起箸夾了樣菜放在她面前的空盤上,柔聲道:
“還未吃飯吧?嘗嘗這道菜罷,味道挺不錯。”
他言語間的呵哄之意,讓鶯娘覺得自己剛才似乎在發小孩子脾氣,不由地有些害臊起來。
她是真真害羞了,無奈,鶯娘隻好舉箸夾起那菜,品嘗了下,果真覺得味道不錯,心中暗想正巧可以借此機會彌補方才的過失,便浮起一個真誠無欺的笑容,由衷地讚道:“嗯,味道很是不錯。”
沈懷鈺望著她略帶天真地笑臉,笑容一頓,而後尷尬地咳了下,又拿起酒杯灌了口酒,才恢復從容之態。
鶯娘弄不清楚他笑到一半為何又不笑了,不過先前的抑鬱已經一掃而空,她又開始舊態複萌了。
沈懷鈺這才恢復了已往與她相處的模式,全程溫言軟語,談笑風生。
柳笙坐在鶯娘的身旁,聽著她燕語鶯聲,看著她在座上搔首弄姿,淺嗔低笑,極致的賣弄嫵媚嬌態,鼻子裡充盈的竟是女子的脂粉香氣,心中煩悶,又忍不住時不時的轉過臉去看那個人,偶爾見他投過來的一眼,竟是內心激動無比。
又見他倆互相夾菜,偶爾私語時親密的舉動,心中又好像被錘子砸了下,有些疼,隻能一杯接著一杯的灌下那又苦又辣的酒水來緩輕心中的悶疼,直到臉上浮起淡淡紅潮。
觥籌交錯,酒席過半,眾人酒量已不及,有的甚至詩興大發,搖搖晃晃起來,半倚著欄杆對著遠處的朱樓翠峰,白雲綠水吟起詩來。
季子楚這邊到底不如他們心情歡暢,隨意癲狂,隻如坐針氈,眼神屢屢朝向鶯娘那邊。
他的性情不如陸文昊豪放直爽,想向她敬酒,又苦於人多,覺得不好意思,怕人知道他的心思。
鶯娘偶爾也留意了眼季子楚,席間見他一直欲言又止,坐立不安的樣子,知他是為著自己,隻完全裝作不在意,卻擺出各種撩人態來,又頻頻睇上盈盈的秋波,美眸流盼間,無限的風情萬種。
果不其然,那季子楚神色癡迷,神魂都仿佛被她勾攝了去。
鶯娘一掃前愁,心情愉悅,未免也多喝了幾杯,一時腦子發熱,也不管醉不醉,酒一杯接著一杯,醉意湧上,星眸含蕩,越發嫵媚起來。
醉得糊塗了,也不管身處何地,身邊何人,隻將這裡當作了若耶山,隻覺得發上沉重,便將頭上的鳳簪子一把拔去,盤髻沒有了固定物,那如瀑布般的烏黑長發婉轉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散於胸前,散於腦後。
此時席中除了她,隻還有沈懷鈺,柳笙,季子楚幾人,其余的都離了席,隨意玩賞春景去了。
沈懷鈺酒並未喝多少,頭腦很清楚,看到她出人意料的瀟灑舉動,溫存的眼眸不由眯了眯,隨即嘴角上揚,現出一絲玩味。如同兩人初識,那略帶著些許邪氣的輕淺笑容。
不知為何,他眼前卻浮現起兩人初相識,她崴到腳卻強忍著不肯道出來的那痛苦神色。
當時他的反應是甚麽來著……
未等他繼續回憶,鶯娘已經豪放的擼起了羅袖,拿起酒壺搖搖晃晃的站立起來,一腳踩上長桌,直接仰頭灌了。
沈懷鈺微感詫異,隻得起身扶住她,神色淡定,不急不切道:“鶯娘,你醉了。”
鶯娘不滿,將美眸一瞪,驀地揮了沈懷鈺一拳。
沈懷鈺未來得及躲避,胸口硬生生的挨了她一拳,原以為她不過花拳繡腿的功夫而已,誰知胸口傳來一陣悶疼,劍眉一擰,不由地輕哼一聲,俊臉再沒有了方才的淡定。
“我沒醉,老娘是千杯不醉的,嗬嗬……笑甚麽笑,不相信?”
柳笙雖有醉意,卻還算清醒,見沈懷鈺微躬下身子,表情微微扭曲呈痛苦狀,不由擔心地問:“沈兄,你沒事吧?”
“無礙。”沈懷鈺臉色微白,低聲答道。
柳笙剛想過去查看他的情況,卻被鶯娘攔住,一把拽起她的衣領,將酒遞到她眼前,迷離著雙眸,呵呵一笑,嚷嚷道:“來,陪老娘再喝一杯!”
柳笙被鶯娘驚了一跳,一時竟愣愣的隻望著她,文秀的臉滿是不可思議。
季子楚從鶯娘擼起袖子起就驚得直乾瞪眼,此時更是驚詫得忘了動彈。
空氣似乎在那一刹凝結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無一人說話,一陣輕笑兀地響起,打破了這詭異的氛圍,笑聲低啞輕柔,卻如同一把利刃直直穿透了鶯娘的後背。
鶯娘心口一震,眼前清明起來,醒悟自己的處境,面瞬紅耳瞬赤,完了,完了,沒臉見人了!
倏爾放開柳笙的衣領,鶯娘覺得自己的腦子裡似有一團漿糊在劇烈地翻攪著,已然難以如同往常一樣,應對自如。
最後實在想不出什麽錦囊妙計,隻得兩個字,裝醉。
在她醉眼迷離,踉踉蹌蹌的軟著身子歪倒下之前,卻也不忘衝著沈懷鈺柔媚一笑,企圖讓他忘了方才她的粗魯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