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等人回到府中已是未時,三人隻得從府中側門偷偷溜進,誰知采葛與娥眉已在側門恭候許久,見到晏如便拜倒:“二小姐請賜奴婢死罪。采葛未能照看住二小姐,死不足惜。”
晏如慌忙道:“快起來快起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采葛回道:“二小姐可是嚇壞奴婢了,您又不許我告訴夫人和老爺,我和娥眉隻能是乾等著。小姐以後若是有什麽事,可千萬不能瞞著奴婢。”晏如心下一暖道:“我知道了,以後不瞞你便是。快進去說吧。”
回了聽雨閣,采葛為晏如拆了周巾,更了女裝。隻聽晏如小聲問道:“今日我托你辦的事可有眉目了?”
采葛猶豫再三,道:“奴婢只打聽到竹園的主人是個閑散商賈,姓宋。喜愛清靜,一年倒有幾個月住在那兒。聽聞他的親姐姐近日小產了,這才在竹園靜養的。別的,奴婢也不知了。”
晏如心想:難怪那日陸夫人一臉病色,原來是小產的緣故,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轉念又想竹園內並無女主人,想必公子還未娶親,心中便多了幾分愉悅。
晏如含了一抹笑喚來娥眉,道:“我記得庫房還存了好些杭州絲綢,你去抱來。”
娥眉好奇地問:“小姐可是要繡花?繡對鴛鴦可好,我瞧著小姐也快嫁人了,不如先練起來,到時候好為夫君裁衣啊。”
晏如道:“這小妮子的嘴越發厲害了,你且把這桌上的紅棗泥糕拿去吃了,看還堵不堵得住你的嘴!就是繡個花,怎麽就扯到夫君了!”娥眉笑嘻嘻地去了庫房,不一會兒便抱回了一疊料子。
湖藍色絲綢清新,蝦粉色嬌嫩,橙花黃熱情,月牙白素淨,薑暖黃沉穩,草綠色活潑。晏如一一從絲綢上摸過,眼中更是含了如水般的溫柔。杏仁似的指甲用鳳仙花染成粉色,在絲綢上印下一顆顆小巧指甲的撫痕。
晏如最終挑了一塊月牙白絲綢,拿了小銀剪刀慢慢裁成手絹兒大小,又取了玫紅、桃紅、粉紅、豆綠、橄欖綠等線。晏如心想:聽聞民間手巧的繡娘繡的花,設色豐富、施針勻細。龍遊鳳舞、猛虎瑞獸、花卉禽鳥、山水閣樓無一不會,我怎麽就沒有那雙巧手。
前幾年京城還流行鎖繡針法,晏如那會兒年紀尚幼,晏姝卻已經出落成大姑娘的模樣了,整日在閨房裡做些女紅。自己好奇地不行,纏著晏姝學了幾天,也像模像樣繡了個荷包。
晏姝看完後笑道:“你繡的荷包上趴了條大蜈蚣。”晏和聽到有蜈蚣,嚇得大哭起來,怎麽哄也停不下來。
如今京內時興的是顧繡針法,仍多用平線,有時亦用撚針,絲細如發,針腳整平。除顧繡、京繡、魯繡、苗繡等有的名地方繡,更有“蘇、粵、湘、蜀”四大名繡。晏如想到上有文繡院巧手的繡工,下有民間聰慧的繡女,而自己的女紅並不出色,握著手上的針線便無從下手。
采葛望著思索中的晏如,輕聲問道:“小姐可是要繡一條手帕?”晏如道:“可不知繡個什麽花樣。”采葛道:“繡花本就是費神之事,小姐大可叫奴婢們繡了,何必自己煩這什勞子神。”
晏如低頭道:“我娘親刺繡乃是一絕。娘總說繡品中,山水要有遠近之趣,樓閣具現深邃之體,人物要有瞻眺生動之情,花鳥能報綽約親昵之態,更要做到‘平、齊、和、光、順、勻、細、密’八字。我未能在娘親在世時多向她請教,隻一心貪玩,如今笨手笨腳,娘親在地下可是會生氣?”
采葛一怔,
輕聲安撫道:“小姐怎會有這般念想,二夫人在世時並不在意這些,只希望小姐您能夠平安成長、一世無憂。更何況您一向通於詩書,平時也不在女工上花些功夫。小姐好好地繡花,何必想這些傷心事呢。”晏如歎了一口氣,凝神細想了一會,抽了一根豆綠絲線,便著手繡花了。 待到晏如繡好絲帕已是申時,額頭上浮了一層細小的汗珠。娥眉湊來一看:絲帕四周用豆綠色繡了一圈小巧的竹葉,月牙白的絲帕左下方繡了兩朵並蒂桃花,玫紅、桃紅、粉紅交雜繡成桃花瓣,神形都與那真花一絲不差,湊近仿佛能嗅到花香一般。整體針腳整齊、紋理分明。可見繡花者的蕙心蘭質。
娥眉拍手稱讚道:“小姐的針法不比那文繡院的繡娘差些。”晏如也極為滿意,連忙讓娥眉研磨,在宣紙上秘密寫了幾行字,喚來了文起,再三囑咐道:“文起,你且將這信送給竹園的主人,親自看他打開。再將陸夫人的衣物還回去,記得備上份厚禮,我不便親自上門道謝。你快去吧。”
然後將繡好的絲帕疊成豆腐塊大小,包了層絲絹,補充道:“這個、這個也交予公子。”文起大驚失色道:“小姐, 這、這是?”
晏如道:“我做事你也要過問了嗎?快去快去。”文起答應了一聲,馬不停蹄趕往郊外去了。
采葛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對晏如道:“小姐這是何苦。夫人和老爺是不會同意的。您、您與他是不可能啊。”
晏如說:“就因我是官家女子,而他是無官無爵的閑散商人?我知我是個庶出的小姐,父親與母親也並未看中我,若不是家中無男兒,更不會把我放在眼中。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卻以為,自己的中意,比什麽都重要。章臻帝姬不也是這般選的駙馬嗎?”
采葛又勸道:“章臻帝姬與駙馬情投意合,宋公子有了心上人也說不定。”
晏如堅決道:“明日我生辰,親自問了他便是。你先退下吧。”
如此說著,心卻好似浮木在水中漂著,一沉一浮,難以平靜下來。背上浮起一層汗珠,自己的衣物緊緊黏在後背,一想起采葛說的”心上人“,她就打起冷顫來。和宋公子會有心上人嗎?她想也不敢想。
采葛說的道理她都懂,戲曲中私定終生的男女通常都是沒有什麽好下場的。今日這般大逆不道沒羞的話若被父親聽到了,定是一頓嚴厲的呵斥,《女則》、《女訓》都讀哪裡去了。大夫人也會趁機冷言幾句。可,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不是嗎?
晏如喚過文成問道:“你去看看三小姐外出回來沒有。”文成一會便回道:“三小姐剛回來了,隻是有點不太高興的樣子。”晏如起身吩咐了娥眉準備了點小零食便去了晏和的瑞雪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