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趕日落,天邊的彩霞分外美麗,淺灰藍的天空偶爾飛過一排大雁,橙紅、鐵鏽紅、雞蛋黃、桃粉如仙女流動的裙擺一般飄蕩在地平線上。晏如穿過被夕陽染金的假山池,來到瑞雪齋外,突然玩心大起,並未要仆人通報,徑直走到窗前,想嚇唬一下晏和。
突然聽到晏和脆生生的聲音:“母親怎麽想的,二姐還未嫁人呢,就巴巴把我往外趕。我偏不依,下個月生辰我不過了,誰愛過誰過去。”
晏和的侍女采芷回道:“三小姐愈發小性子了,哪有女孩子及笄之年不辦生辰的?大夫人是想著趁著這次生辰好好為您挑個如意郎君,這樣的事情,早早準備了,難道還會害了小姐嗎?”
“那為何母親不為二姐先挑一個好的。大姐夫本是更中意二姐些的,可母親硬是讓大姐嫁了。這些我都知道。二姐自小沒了生身母親,母親就更應當為二姐的婚事格外上心些。我還這麽小,母親就這樣急急想把我嫁出去,采芷,你難道舍得我這麽快嫁人嗎?”晏和小聲說道。
“這不是小姐該操心的事情,大夫人自有她的安排是不是。小小姐放心,今後無論您去哪,奴婢都會跟隨著你的。”采芷平靜地回道。
“不說這個了!提起我就苦惱。快把我今日買的禮物拿出來,明天便是二姐十六歲生辰,母親雖然說了沒準備大辦,我的心意卻是一點不能少。”晏和又急急地讓采芷吩咐人把禮物拿出來。
晏如站在窗外,進退兩難,心中又甜又酸。大夫人為自己的親身女兒格外上心些,這是情理之中,自己何嘗不能體諒?小妹下個月便是行及笄之禮之日了,大夫人想借此機會挑個中意的,這樣的心思自己怎麽會不明白呢。
若是自己娘親在世,也是這般為自己事事思慮周全吧。小妹自幼與自己親些,這般赤子之心待自己,使晏如心下一酸,扯了一抹從容的微笑,在門口咳嗽了一聲。
“小妹說什麽呢?可是今日挑到了稱心的好料子?”晏如裝作才來的樣子,故作輕松問道。
“二姐來了也不通報一聲,可嚇了晏和一跳呢。”晏和見晏如來了,慌忙使了個眼色讓采葛把禮物收下去了。
晏如道:“離晚膳還有些時刻,怕你一天逛累了,特地給你送來你愛吃的豬肉松。你到怪我把你唬一跳,那我可走了。”
晏和接了豬肉松笑嘻嘻道:“還是二姐疼我,做肉松最是耗時耗神,這肉松乾軟松散,香噴噴的。一看就知是二姐廚房的好手藝。哦對了,瑞蚨祥的人說後日將新衣送來,我給母親、大姐、二姐各裁了幾件,不知你們可喜歡。”
晏如摸了摸晏和的頭道:“就是上面繡了條大蜈蚣,我也喜歡!”姐妹倆都笑了起來。
此時大夫人身邊陪嫁的丫頭芙蓉過來傳話,因她走得稍急,此刻喘著氣用一口吳音道:“夫人說今晚請二姑娘、三姑娘一同過去吃飯。”芙蓉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平時很少來自己和晏和的住處。
晏如心下好奇,近幾日大夫人身體欠佳,連日常請安都敷衍著免了,怎的突然喊她和小妹去吃飯。她也未多想,和晏和收拾妥帖便向大夫人的主廂房去了。
大夫人雖是在病中,打扮卻更是精細。一頭烏黑的長發高髻挽起,金鑲珠石點翠步搖垂於右側,又插銀鍍金碧璽花卉簪,耳戴月明珠,額貼嵌藍寶石華勝。
一張瘦長臉兒保養得當,長方寶石眼微微上揚,眼角的細紋在脂粉的遮掩下完全隱匿,
望之隻有二十六、七歲。 穿右衽交頸紫色喇叭大擺拖地長裙,領、袖緣鑲朱紅、深綠相間花邊,腰系朱紅色縉帶,內襯紅色襯衣,足穿朱紅船型履。晏姝的華貴美豔,十足十遺傳了她的母親。
大夫人生得美豔,又精明能乾,將府中上下打理得妥妥帖帖,難怪家中除已逝的二夫人外,剩下幾房姨娘都空為擺設,父親都連連誇讚:“韻蕊聰明賢惠,賢內助也。”
此刻何正松也在,烏紗帽與朝服都脫了,換一身交領墨色長衫。此刻坐在梨花木椅上吹著手中的茶。
“給父親、母親請安。”兩姐妹此刻都收斂了笑意,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起來吧,近日為父為官事奔波,也有些日子沒見到你們了。晏如明日便是十六歲生辰吧。”何正松和顏悅色道。
晏如低聲回道:“是。”
“你們母親說明日要為你辦場家宴,你可要好好準備著,勿讓為父丟臉。”何正松看著二女兒,想到她早逝的親生母親,心中難免有些不忍,語氣更加溫和。
大夫人含了一抹溫和的笑,道:“二姑娘及笄時辦的晚宴不如大姑娘的氣派,我心裡是過意不去的,所以打算今年再好好操辦一下。”
站在一旁的晏和心裡不禁甜滋滋的想道:母親待二姐還是不錯的,二姐的及笄宴辦的並不隆重,今年是該好好補辦一下。 二姐也該在明日好好打扮一下自己,驚豔群眾才是。
而晏如聞之卻如遭到晴天霹靂似的,明日?明日不是約了與宋公子在味空亭相見嗎?生辰晚宴來得猝不及防,這可如何是好。
“母親已為你準備好了,賓客名單也已經寫下,方才派奴才挨個送去了。事情倉促,是母親的不對,母親這兩日身子實在不爽,今日一有好轉便與你父親商量了,二姑娘可不要吃心。”大夫人又和顏悅色道。
何正松握了一下大夫人的手,語氣溫和道:“夫人身子方好些又要操勞,真是難為你了。晏如性子和如是一樣溫婉,怎麽會吃心呢。”
如此,晏如便不能再說一二,隻得答道:“母親這兩日病著,實不該為女兒操勞。這兩日未曾好好盡孝,已是女兒不對,望母親諒解。如今母親事事為女兒思慮周全,女兒感激不盡。”恍惚中晏如又謝了父親,和一家人其樂融融吃了晚飯後,便回到了自己的聽雨閣。
晏如呆坐在軟榻上,想起府裡的老人常說,十六歲生辰相會的男女,命運是要一生交織在一起的。
晏如以手撫額,詢問道:“采葛,文起回來沒?”
采葛答道:“方才回來了,碰巧被大夫人撞見,又吩咐了他去南莊采購些梅子酒,供明天晚宴使用。”說著輕手在晏如太陽穴上揉著,晏如擺擺手示意停下,喃喃道:“南莊?一個在西,一個在南,文起今夜是回不來了。”
晏如心道:十六歲生辰相會的男女,命運是要一生交織在一起的。我與他,就這般無緣嗎?一滴清淚滴落在衣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