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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妃傳》第2章 水風吹葛衣(2)
  文成是最愛顯擺的仆人,看到小姐們對文起說的嫁接這麽感興趣,肚子裡又沒點墨水,顯得悶悶不樂。

  大小姐的婢女采萍笑嘻嘻地說:“小姐們可知這菱湖之上的味空亭也是有個傳說故事的,不比那蒲松齡先生寫的《聊齋志異》怪誕,但也是一段與《孔雀東南飛》一般感人的故事呢。”

  晏和拍著手歡快地說道:“好啊好啊有故事聽,采萍快說快說。”

  “大齊開國元年間,這菱湖一帶並未有這味空亭。有一農戶之女,喚作瓊t,雙親都是又聾又啞的殘疾人,偏她生得花容月貌,又聰明勤快,還有一副好嗓子,聲音比山林間的黃鸝鳥還要動聽。

  “她經常在山林間砍些葛藤來蒸煮抽絲,製成夏布以補貼家用。因此被稱為‘葛布西施’。

  “農戶之女成婚較早一些,瓊t到了雙七的年齡時已是有好些人家前來說媒,其中也不乏大戶之家,隻是瓊t都推脫了,隻說父母年事已高養育自己實屬不易,想要多服侍二老幾年。如此,婚事便一拖再拖。

  “直到三年後的一天,瓊t像往常一樣采葛煮絲,突然聽見一聲讚歎:‘葛之覃兮,施於中谷,維葉莫莫。是刈是C,為為,服之無盡9湃順喜黃畚遙媚鎿媸切牧槭智傘!

  “瓊t雖然貌美聰慧,卻是沒讀過書的,聽到這樣的讚美,不禁羞紅了臉,抬頭望去是個眉清目秀的書生。”

  采萍說到這停了一停,後面的聲音低沉下去:“原來這是進京趕考的書生,見著郊外菱湖風景優美便多逗留了幾日。他與瓊t姑娘一見傾心私自許下婚約,待到考取功名後便三媒六聘,風風光光將瓊t娶入家門。

  “一晃二十年,書生早已考取功名,甚至娶了皇帝最寵愛的和善帝姬為妻,隻將與瓊t姑娘的婚約拋之腦後。而瓊t姑娘一生苦等,一生未嫁,最終抱撼而死。

  “終於有一日,昨日的書生戴著烏紗帽故地重遊,聽聞了瓊t姑娘一生未嫁的淒慘余生,淚拆兩行:‘我本無意毀約,隻是那君命難違。

  “伊人已去,葛絲的清香也隨那塵土去了,哪還有半點味道。’於是命人在這菱湖之上造了這座味空亭,亭還未建成,人先駕鶴西去了。”采萍說完,眼底也有些濕潤了。

  “自古以來,便是‘士之耽兮,尤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好一個當代陳世美,可惜了那香消玉殞的瓊t姑娘。

  “負心漢先將諾言許下又不兌現,我若是那瓊t,便早早也把那婚約忘得一乾二淨,再將那味空亭夷為平地!”晏如顰了顰眉,如此說道。

  “可不是,這死後的台面做給誰看,真是假情假義。”文成連連應和。

  晏姝對晏和說道:“你二姐倒是厲害,從小不讓須眉,隻是女孩兒家家,還是要溫婉謙和一點,你說是不是?”

  說話間,天空突然電光閃現,爆出一個炸雷,不過小半柱香時間烏雲便布滿了天空,原本放晴的蔚藍天空漸變成一幅顏色交雜的水墨畫。

  天空中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用大塊墨色和藏青色的顏料快速塗抹著天空,風吹草動樹搖,一時間三個小姐都不知所措起來。

  都說六月的天像孩兒的面說變就變,可此時這三四月的天也是變幻莫測、似女人心一般難以捉摸,怕是很快有一場好雨要下,清早出門太陽還笑著臉,讓一行人一時疏忽並未帶雨具。

  晏姝的侍女采萍、晏如的侍女采葛和晏和的侍女采芷慌忙扶了自家小姐向轎攆走去。

  果然,等三位小姐在轎中稍稍坐穩,那涼風便卷著豆大的雨滴從天而降,雨水打在新荷之上,發出沉悶的“劈啪”聲響,在湖面上暈開的片片漣漪剛開始還清楚可見,等到雨勢愈大起來,湖面上便水霧茫茫模糊不清了。

  駕車的小廝們抹了一把額頭上的雨水,叫苦不迭,隻得說這雨勢太大怕是一時半會停不了,請小姐們移步至味空亭躲雨。晏如等人在奴仆的簇擁下匆匆趕至味空亭下,不由紛紛打量起這傳說中為“葛布西施”修建的古亭。

  這古亭通高九尺,重四十萬五千斤,以沉香木建成,四面都刻有菱花扇,六角尖尖翹起,系著六個銅製的風鈴。頂是皇家建築和壇廟宗教建築中最為常見的木構架琉璃瓦頂,亭正中端置金絲楠木方桌,另配四座石椅。

  亭柱上並不是京中常用的牡丹花開、百鳥朝鳳的富貴圖案,隻是寥寥數筆描出向亭頂爬去的堅韌葛藤。通身刷成蟹青色,隻有亭簷以朱紅點綴,古樸精美。

  向亭頂望去有數隻蜘蛛在此結網,縱使風吹日曬多年,古亭已不似先前完整如新,卻也能從中窺探到建亭者的獨具匠心。

  再從亭中放眼望去,東邊有一片翡翠般的竹林。有水之處多有竹林,一是為了與西邊的桃林遙相呼應,二是為了培養高潔的雅趣。

  蘇東坡對竹就是一往情深:“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想必這種竹之人也有這般淡雅心思。

  晏如佇立在亭內,看著從亭簷徐徐往下落的雨滴,內心是平靜從容的。她愛雨,愛“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的意境。

  愛“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的從容,愛“騰雲似湧煙,密雨如散絲”的姿態,愛“柳枝經雨重,松色帶煙深”的蒼鬱。

  銀針似的春雨是溫柔的,落在臉上甚至會有癢絲絲的感覺;豆大的雨水是痛快的,利索地衝刷掉世間的汙穢、草葉上的灰、磚瓦上的塵,甚至是心裡頭的煩悶,沒有什麽是雨水洗不掉的。

  “二姐望什麽呆呢?不如陪晏和吃點東西吧。”晏和甜甜的聲音打斷了晏如的思緒,晏如低頭看去,采芷正抱著個象牙鏤雕提食盒。

  晏和笑嘻嘻地將兩個姐姐拉至石凳坐好:“兩位姐姐賞雨賞得怕是眼珠子都酸了吧,小妹準備了點吃食,望兩位姐姐笑納。”

  “你這個饞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臉都圓成什麽樣了。”晏如故意取笑道。

  “我倒確實有點餓了。唉,不知這雨何時能停。”晏姝一邊說著一邊吩咐采萍幾人把吃食擺上。

  侍女們先在木桌上鋪了丁香花圖樣的波斯毯子,再將食盒中的小食一一擺放出來:青花白底瓷盤裡放著糖漬的櫻桃果,鮮豔可愛,旁邊是雪白的鮮藕和脆生生的菱角,再配一碟玫瑰醬。

  第二層放著“六必居”和“天源醬園”的醬菜,一甌醬黃瓜、一碟辣油拌金針絲兒、一碟酸辣海帶絲兒,都是京城內有名的開胃好菜。

  再下層是“月盛齋”的醬牛肉和豬肘子,重油重味色澤亮堂,是晏和最愛的吃食之一。

  第四層放著宮廷內都愛吃的千層糕、豌豆黃、驢打滾兒,還有滿族風味的糕點薩琪瑪,軟糯香甜,入口即化。最後端出的是一碗秋梨膏、一碗酸梅汁、一碗甜牛乳。

  又擺出三個定窯白釉碗碟,三人在用茶水漱口、用手帕細細擦手後,才用細銀筷子揀了幾樣自己愛吃的小食,靜靜吃了。

  晏姝端了一碗酸梅湯道:“今日文起買的吃食不錯,定是趕早起來買的,難為你一片孝心。”

  站在一旁的采芷答道:“文起得知小姐們今日要外出賞花,絲毫不敢怠慢,醜時便趕到‘六必居’和‘月盛齋’排隊去了,為的就是小姐們吃個新鮮。”

  文起低著頭應道:“主子們的事,奴才不敢不放在心上。”

  晏如讚許地望了文起一眼,心下對文起更多了幾分賞識,而晏和捧著甜牛乳,又看看薩琪瑪,眼睛笑成彎彎的月牙。

  晏如方才用錦帕擦了擦嘴,忽然聽到一陣樂聲,晏如自小是精於琴棋書畫的,樂器中最擅長箏與琵琶,塤與笛子也是不在話下。

  然而在這淅瀝雨聲中,她隻聽得出古琴與簫聲的伴奏,古琴泛音輕靈悠揚,散音渾厚低沉,簫聲幽鳴清淒,余下清脆而又纏綿的樂聲卻不知是何種樂器所作,聲音從容而溫和,卻能體會到一種寬廣的胸懷與釋然的味道。

  似斷似續的樂聲像煙茗一般飄至遠處,又像空中的雨滴一般輕快砸地,晏如隻覺得自己也成了這味空亭上的一塊小小磚瓦。

  樂聲似雨一般包裹她、輕撫她額角柔軟的碎發,吻著她發尖綻放的沾雨的豔麗桃花,洗淨了她所有念想,她聽得見雨聲但又聽不見雨聲,就這樣呆滯地踏出亭外尋著樂音去了。

  采葛見狀忙追了出去,卻險些在台階處絆倒,只見晏如越走越急,對自己的呼喚聲也置若罔聞。

  “二小姐!二小姐!您的風寒剛好,這淋了雨受了風可不是鬧著玩的啊!”采葛三步作兩步,總算拉住了晏如。

  晏如臉上已掛滿水珠,順著她小巧可愛的鼻尖往下落去。面紗早已濕透,緊緊貼著雪白的臉蛋,她突然粲然一笑,淡得看不到血色的櫻唇彎成一個極美的弧度。

  一雙倩目流轉,清麗的臉龐竟顯得有幾分妖冶,采葛被小姐這樣的美怔住了,她從來都知道二小姐是美人坯子,但沒有想到她的美是那樣攝人心魂。

  “采葛,你聽聽,多好的音樂,我得去瞧瞧是誰奏出這樣好的樂曲。”

  晏如說罷竟將自己的披風解開,當作遮雨布一般蓋在頭上,又指了指披風下空余的位置:“來呀,采葛。”采葛心想小姐是為樂聲走火入魔了,無奈地接過披風,與晏如一同朝樂聲走去。

  味空亭內,晏姝和晏和卻是急得滿頭大汗,“二妹可不是魔怔了,這麽大的雨是要跑去哪裡呢?你們幾個快跟上,把她尋來,二小姐若是有什麽閃失,要你們好看!”晏姝對著幾個仆人喝道。

  文起倒是機靈,將侍仆分成兩撥,一撥在亭內保護大小姐和三小姐,另一撥自己親自帶著去跟著晏如。

  “大小姐莫要擔心,二小姐是朝著竹林去的,那竹林附近有著當朝七王爺的私宅,守衛森嚴,想必沒什麽危險,大小姐且寬了心吧。”文成在一旁勸道。

  大小姐卻是卷著手絹,抿著嘴唇,一刻不停地在原地打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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