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的站長見晏如有孕辛苦,氣度出眾,卻是是良家婦女的樣子,一邊同情著晏如,一邊道:“你們兩個夫人也真是命苦,想想齊林坡剛打一仗,涼州能逃的百姓都逃了,一路全是向南的老百姓。你們偏偏還要往北去投靠親戚。我們開驛站的,平日裡倒是沒事,一到打仗了,全靠我們傳送消息、運送兵糧。要我說,不如先寫幾封信打探打探情況,在這種情形下,指不定親戚先南逃了。這兵荒馬亂的,你們也別到處跑了,實在是不安全。”
晏如見這站長說話說得誠懇,點頭道:“您說的對,我們先住下後再商量。”
兩間普通客房,門上掛著油膩膩地蔥綠撒花軟簾。曲汾打了簾子進來,又仔細將門栓插好,六人才上下環視了一遍屋子。許久不透光了,屋子裡一股霉味,一打開衣櫃,裡面又都是辛辣的樟腦球味道,嗆得人直打噴嚏,自華親手從裡面抱出一床床褥。曲汾打開了窗,一束光線掃進來,只見房間裡飛滿了灰塵。一張雕花木床上鋪著牡丹花的被罩,旁邊是黑漆漆的燭台,放置蠟燭的銅台上面積攢了厚厚一層紅白摻雜的蠟油。再往旁邊看去,香鼎裡積著厚厚香屑,長瓶裡的水已經乾涸,一套茶具只有五個茶盞,缺了一個不知道去哪了。
采葛要了點熱水,仔細洗刷了一遍茶具,一邊倒水一邊問道:“咱們六個人手中的銀兩住上兩間好點的客房也是足足的,偏偏……小姐要省上這麽點銀子,加上剛才送出去的碎銀子也沒省多少,還不如花在別的地方。”自從偏離了軍隊,采葛便不再稱呼晏如娘娘,而是像她未出閣前一樣稱作小姐。
晏和問道:“二姐是準備在這裡歇多久?王爺的意思仍是盡快與雲州的人馬會合。”
晏如微微笑道:“這裡是官家的驛站,我們住在這裡,一是為了方便打探戰況,二是避免被黑點勒索,多花點銀兩也是值得,並不是為了省錢。再者,我們現在是去‘投親’的,萬萬不能讓人看出破綻來。我估摸著,這驛站我們也待不了多久,皇上是不會放過我們這一幫人的。”
渭詩說道:“說句實話,人哪有不怕死的,若不是你對我有恩,我是不會跟著晏和千裡迢迢奔赴涼州的。”
晏和說道:“你不是說你想起來一件事想要跟二姐說嗎?現在怎麽不說了?”
渭詩瞅瞅自華,毫不客氣道:“這個女人是誰?”
自華不卑不亢道:“京城琢玉樓陳氏之女。”
渭詩朝晏如問道:“你怎麽會帶著她,此人可信嗎?”說完從荷包裡倒出一粒藥來,說道:“這是冷香丸,你吃了之後月圓之夜就會感到寒冷異常,需要我的解藥才能活下去,你吃了,我就相信你不是細作。”
自華毫不猶豫接過藥丸和水吞入腹中,道:“大家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與其在這裡懷疑我,還不如想想接下來的對策吧。”
渭詩這才說道:“我長話短說。我進宮前就有個相好,姓劉,是子城的侍衛,其實我至今也不知道那孩子到底是皇上的還是劉大哥的。懷胎五個月時,一日我正在大慶殿逗貓,那隻貓頗通人性,名字叫雪球,圍著一幅百字福壽圖‘喵喵’叫。你們現在在大慶殿裡是找不到那幅圖的,先前它是用紫檀木框裱起來掛在牆的正中央。”
晏如說道:“嗯,我進宮後從來沒有在大慶殿見過什麽百字福壽圖。”
“我當時心想皇上正在批折子,這百字福壽圖的字寫得尚好,我若是能摘下來在一旁描摹一番也是極好的。我剛這麽一想,雪球就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樣,直往牆上撲。那圖是用木翹扎進牆裡的,拿下來倒是很方便。我剛拿到手便覺得手感不對,往下按去竟然發現木框的正中央有一點點凸起。我仔細觀察一番,竟發現這畫是雙層的,裡面夾著東西。”
渭詩接著說道:“當時我懷有身孕,皇上自然有應必求,於是我就討了那幅圖回宮。等到奴才們都遣走後,我才秘密打開了夾層。後來你們也知道了,裡面的內容就是我在京城散布出去的遺詔。”
先帝在世時,擔心過早立下王儲會讓太子不思進取,也怕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於是將遺詔事先藏在了大慶殿內,原本是想等到自己彌留之際說出,沒想到自己卻死於非命。
“那你為何而瘋?”晏如問道,她已經大概猜出來了,若是渭詩所言不假,那麽先帝的死,很可能就是周太后操控的。
渭詩說道:“我很害怕,知道此事非小,足以讓我沒命,所以我決心將這件事隱瞞下去。可沒想到,皇上有一天發現了我和劉大哥之間的種種,誅了劉大哥九族,原本也不可能留我一命。我為了活命,威脅他如果殺了我,那麽我有的是辦法將這幅畫後面的秘密公之於眾。皇上看了遺詔後也害怕了,他確實不敢拿這個冒險,於是他逼我喝下墮胎藥,將我逼瘋,想要永永遠遠鎖我在子城裡。他害怕遺詔的內容, 甚至將嬪位廢除,也從不給我紙筆。”
渭詩說完,從頭上取下一根木簪,輕輕拔開頭部,展示於眾人,裡面是空心的,夾著一卷薄薄的黃紙:“這就是遺詔內容,我手抄的一份。若不是那日我偶然發現了簪子的秘密,恐怕到現在我也想不起這段往事。那段時間,我日日被皇上恐嚇,孩子也驟然離世,我受不住打擊,精神漸漸失常。恐怕皇后發現了端倪,一直想令我康復,也多虧了她請人照料。當晚我在江上認出了徐香蘭,那位為我診治的女醫,我才會輕信於她召她上船,釀成大禍。”
自華道:“民間傳說狸貓換太子,沒想到真的有這樣一回事。若是當初遺詔正常生效,現在的大齊,又是什麽樣呢?”
晏如眼眸驟然收縮,道:“如果七王的生母根本不是宮女王氏,而是吳淑妃呢?”
渭詩皺眉道:“那不是百姓為了塑造一個更加完美的七王形象,故意編造的故事嗎?”
只有晏和顫抖著嘴巴說道:“可是,可是,我覺得二姐的猜測很有道理,因為我知道章妤帝姬的公主府裡收容了好多吳姓的青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