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玥回了宮,遠遠瞧見一直服侍太后的桂嬤嬤從自己的棲鳳宮出去,自己心下清楚太后派人過來了。鄭玥問了宮女,才注意到八仙桌上平鋪的一件半新不舊的猩紅色凌霄花的短襖來,又是好一陣子不高興:“立秋才過幾天,太后送來一件短襖來做什麽,又是這樣的老款式,穿起來含胸駝背的。”
素音斟酌著語氣道:“或許,太后是想提醒娘娘,皇上出征在外,咱們后宮理應揣度著花費用度,發揚節約的美德才是,太后這樣,可真是良苦用心。”
“本宮是後妃之首,若是像那些美人、婕妤一樣小家子氣,一文錢要掰兩半花,豈不是讓人笑話?那銀子難道都是省出來的嗎?她若是要錢,那就明擺著跟本宮要,本宮就把壓箱底的陪嫁首飾拿出宮去賣掉好了。”鄭玥本就為今天禦花園的事情生氣,看到這件短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素音還想安慰幾句主子,又聽鄭玥委屈道:“誰不知京都第一首富是他何家,要銀子就去何家搜啊,在我這擺一道是什麽意思啊,我鄭玥要是個聚寶盆,那就往我肚子裡砸銀子就是。”說完自己也被自己的話逗樂了,鄭玥問道:“於家的那個小孽種這兩天咳嗽好些了嗎?”
鄭玥口中的那個“孽種”就是晏姝的兒子於麒煦,乳名喚作煦兒,一直由太后撫養,和太后很是親近。剛過立秋,天氣已經分了早午,夜間小孩子貪涼著了風寒也正常,只是太后心疼得不得了,十幾個太醫都圍著煦兒團團轉。
素音也很不待見煦兒,一是因為這並非皇家血脈,太后卻當親孫兒來養,實在讓人不舒服。二是這煦兒雖然年紀小,卻是個小人精,滑頭得不得了。比如說他剛來宮裡的時候,鄭玥去看過幾次,可是這孩子每到鄭玥懷裡,必定會留下一泡童子尿。鄭玥私下裡說道:“這麽小的娃娃,倒像個會蠱惑人的人參娃娃。”
素音道:“咱們太后是上了年紀了,自己的親孫子不疼,偏把別人家的孩子當寶貝。娘娘,說起這小孽種,我倒想起他過世的外祖母柳氏的幾個小傳聞。”
“你說來聽聽,這柳氏不是去年就過世了嗎?何國公到現在也沒有要續弦的意思,可見柳氏手段高明。”鄭玥道。
素音卻說:“娘娘此言差矣,何府三個女兒都風風光光嫁過了,府中還要個嫡母乾甚麽。柳氏長得好,可是那心眼卻是比石榴籽還多。聽聞先前她在瑞蚨祥訂了一塊織錦,每尺就要一兩黃金。全京城上下也找不到這樣名貴的料子了。後來織錦拿到了,請了外頭來的裁縫上了刀,又聽說陶玉梅家新到了幾塊做大氅的料子,全是用仙鶴細絨毛撚出來的,就讓何府的官家拿著織錦退回瑞蚨祥。”
“嗬,裁縫都裁過的料子,哪裡還有退回去的道理?”鄭玥嗤笑一聲。
素音忙道:“那可不是的,那管家也是這樣想的,退料子就退吧,偏偏柳氏還不讓他乘坐府裡的轎子,要知道,瑞蚨祥離他們何府不近啊。管家沒轍了,還是自己花錢雇了馬車,瑞蚨祥的夥計也是看在何府的面子上,沒說什麽也給退了料子,說是可以當邊角料。”
“好好的織錦剪作了邊角料,瑞蚨祥的老掌櫃怕是內子裡吐出血來。後來呢?那仙鶴大氅買了沒?”鄭玥眨眨眼睛道。
素音笑著說道:“娘娘聽我說完就是。陶玉梅家的料子送來了,上面卻是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灰塵,應該是送來的小夥計不小心蹭到哪裡去了。柳氏又大發雷霆了,還是讓管家將料子退回去。陶玉梅家不幹了,死活不退,後來也實在怕了柳氏砸了自己招牌,又有瑞蚨祥退錢的先例在那,才退了柳氏一半的錢。”
“得了,若是本宮有她那一半精打細算的好本事,太后也不用苦心拿這件短襖給本宮了。本宮還說那孽種的壞樣子是跟誰學的,沒想到就是他親外婆。不過這孽種命倒是挺好的,他一家子被流放蠻荒,自己卻安然無恙在宮裡享福。”鄭玥說道。
素音笑吟吟道:“太后寵他,不過是覺得他能招弟。等娘娘的孩子一出生,那孽種必然會失寵的,憑他是什麽樣的小人精,說句難聽的,太后也是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了,到時候,一切還不得聽娘娘的話。他祖父被貶,父親又染上了喝花酒的毛病,聲名一片狼藉,全靠著他母親一人撐著於家的顏面,先是變賣嫁妝,又購置田莊。何家一共三個女兒,現在想想,大女兒的命反而最不好,自己的一生都賠到夫家去了。”
鄭玥說道:“真是人各有命,現在局勢不妙,於家這輩子都回不了京城也不一定。 ”兩人說著別人,也說著自己。
“娘娘,你說那‘遺詔’到底是誰放出去的……”素音小心翼翼窺探著鄭玥的神色問道。
遠在百裡之外的涼州驛站內,渭詩冷笑道:“那遺詔當然是真的,因為,那是我親自發現的。”晏如和晏和一路趕往雲州,為了不讓人懷疑,隻好扮成來尋親的婦人,身邊帶著曲汾、采葛、渭詩、自華四名侍女,又雇了兩輛馬車,就近在一家驛站歇腳。
四人皆沒有官家的符文腰牌,店家根本不留住店,晏如隻好求情道:“您行行好,我與這個妹妹是妯娌關系,我們丈夫早在幾個月前被拉去造船了,可這一去無回。我們二人竟都被婆家趕了出來,非說我肚子裡的孩子不是他們家的種。我們這也沒有辦法,只能趕去雲州投親,您若是你不讓我們住店,我們就要露宿街頭了。”說完從包裹裡掏出一點碎銀子來。
自華幫腔道:“是啊,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我們夫人是出自書香世家,只是家中敗落了才委身嫁給了姑爺。誰知知人知面不知心,姑爺屍骨還未寒,婆家就巴巴地把我們往外趕。家大業大的,連一口飯也不給。我們夫人只能出來投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