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娜山後的大草原,在雪水的滋養下茂密茁壯,綠油油的牧草織成了一張寬廣的地毯,半人高的野花裝飾在上面。
唯西想起小時候念的一首漢詩: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如果不是散落在草原上那一片片白雲似的蒙古包,唯西也會非常喜歡這片草原。
她閉著眼睛也能指出,中間的蒙古包裡,哪裡住的是父王和可敦。
察哈爾氏其實不僅僅有察哈爾一族,這只是大齊對雲州邊境外蒙古族的統稱。
除此之外,依附於他們的乞顏氏、郭爾羅斯氏、華努特氏,還有在大小戰爭中逐漸合並於察哈爾氏的寶勒格沁氏、包日罕特、塔塔爾氏、扎蘭努德氏等,都散落在雲州以外的草原或薩特如拉沙漠附近。
這一支強大的蒙古族受統於察哈爾可汗——察哈爾·額爾德木圖,也就是唯西的父親。十年來察哈爾氏吞噬合並了許多小的蒙古族。
唯西的父王先後娶了十多個聯盟氏族中適齡的女子,膝下共有十三個兒子,卻只有唯西一女。
唯西的生母是額爾德木圖向西征時意外俘虜的西域舞娘,身份異常卑微,以至於唯西自小便受到哥哥們的歧視和欺辱。
唯西被眾多士兵無形地押送至帶著雪狼圖案的藍白蒙古包走去。唯西理了理衣裳,面對著不向她行禮的侍衛,冷冷道:
“本公主走了才一年。怎麽,父王都找了些什麽愚蠢的侍衛,見到本公主也不行禮。”
當場給了侍衛好大的臉色。
話音剛落,可汗便迎了出來,只見他穿著深藍色蒙古長袍,紅色綢緞緊束於腰,兩端飄掛於腰間,多了幾分飛揚的神采。
腳穿著褐色軟筒牛皮靴,長到膝蓋。標準的可汗裝扮。
他可以說是長得和唯西一點也不相似,一張黝黑的寬臉上嵌著鷹鉤鼻,眼神犀利,炯炯有光。
而此時,眼裡更是多了幾分關懷和詢問的意味。
唯西有些狼狽地躲開可汗的眼光,用蒙古道:“我回來了。”說完便徑直往包內走著。
坐在羊皮毯上的是可敦,她是寶勒格沁氏的大公主希吉日,嫁到察哈爾氏成為可敦已經二十年。
希吉日容貌不出眾,但頗有些手腕,如今依舊與可汗相敬如賓。此時正捧著奶茶,驚慌地望著唯西:
“亦鄰真班,你回來了?”
唯西一向對她無感,簡單應付了幾句。
額爾德木圖年歲已大,見到唯一的女兒歸家,心裡不是不寬慰的,只是他見唯西表情冷淡,便有些不大痛快:
“亦鄰真班,這麽長時間你去哪裡了?回到家中,也不跟可敦打聲招呼。你怎麽還穿著漢人的衣服?”
唯西道:“您不是盼著我嫁給一個漢人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穿身漢服怎麽了?”
額爾德木圖不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意思,只聽她語氣滿是散漫的,頓時火冒三丈:
“亦鄰真班!你才在外面待上一年,少在這裡給我學這些花架子!
“你別忘了你姓什麽,叫什麽!既然回來了,那以後就別想踏出去半步!”
可敦希吉日見丈夫動了怒,不由撫著丈夫胸口勸道:“可汗這是怎麽了,公主剛回來,連她死去的額吉也沒能看上一眼。
“公主在外面必定受了不少委屈,回來了連口家裡的奶茶都沒喝上。您何必動這麽大氣。”
唯西捕捉到可敦話裡的重點,問道:“誰死了?”
額爾德木圖正在氣頭上,
抓起瓷杯子便往地上一摔,似乎想把對唯西生母死去的痛表達在這粉碎的瓷杯渣子上。 “你出去。”額爾德木圖對希吉日說道。
他又對稍帶著歉意對唯西道:“你額吉死了。”
唯西一聽,冷笑三聲,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個“哦”字。
額爾德木圖稍平息的怒火又蹭蹭往上冒:“你額吉死了,你作為她女兒,冷笑三聲,你有沒有良心?”
唯西仰起頭,那像足了母親的小臉上帶著譏諷的微笑:“要不我哭上幾聲吧,可汗喜歡哪種哭聲,我現在哭給您聽就是。”
唯西向來說話狠、毒、準,此時正是刺到額爾德木圖的傷心處,他抬手邊給了唯西一巴掌,打得手掌火熱。
力道之重讓唯西一下子被帶倒在地,白皙嬌嫩的臉上瞬間展現出根根分明的手指印子。
唯西捂著臉,火辣辣的感覺和耳邊的嗡嗡聲讓她的世界暫停了聲音。
額爾德木圖也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巴掌嚇住了,他想扶起倒在地上的女兒,看到她嘴角滲出的絲絲血跡和那凶狠的眼神,竟有些害怕地杵在原地。
這個女兒,終究是恨他的。
額爾德木圖的嘴角僵硬地牽了牽,語氣多了些溫和道:
“亦鄰真班, 你實在不該惹父王生氣。你離家出走這麽久,連封家書也未寫過。
“就連你額吉的葬禮,也沒有出現過。你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父王知道,你恨我將你許配給大齊的七王爺,可你有沒有想過,作為你的父親,我難道會害你不成?
“父王老了,沒辦法一一幫你做出安排。他現在是大氣的七王爺,過不了多久,他便會是大氣的皇帝,你嫁給了他,便是大齊的皇后。”
額爾德木圖確實年紀大了,黑發中夾雜著許多白發,一根根觸目驚心。因為他是可汗,比別人要想的更多更遠一些,白發自然也就多一些。
此時,他不是那個戰場上威風凜凜的可汗,只是一個真心希望女兒能過上好日子的父親。
唯西特別冷靜道:“若是我不回來,你們會怎樣?從家族裡找個別的女子冒充我一下?那不也很好,何必苦苦尋我。”
額爾德木圖大笑了幾聲,道:“小女孩家的念想。皇后的位置,父王難道能讓別的族撿了這個便宜?”
他又道:“我已經抓來了大齊皇帝的親妹妹——章臻帝姬。聽說這個帝姬很受大齊皇帝的寵愛,若是你不回來,本可汗就用這帝姬威脅他大齊的皇帝。
“就算讓大齊的皇帝掘地三尺,也要將你尋回來。”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要用帝姬把自己換回來。原來父王是這樣的念頭。
原來就算是抓錯了人,自己也要乖乖回來嗎?這就是命嗎?
唯西回道:“您抓錯人了,她不是大齊的章臻帝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