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山潛到了樹林中,往後打探後發現宋山煜兩人沒緊隨其後,手中慢慢轉出一把小刀,輕輕在樹乾上做標記,這樹林越走越深,若是找不到出來的路也是死路一條。宋山潛越發覺得不對勁,慢慢將小刀收回腰間。雨已經停下,大風簌簌吹過樹林,抖落下水滴聲滴滴答答。除了風雨聲,宋山潛只聽得自己故意放輕的呼吸聲。宋山潛一邊往深處走,一邊思索著自己大致的位置。他一邊踩著地上的厚厚落葉,一邊趴下身來聽著地面的動靜。
大部隊往東北方去了,而自己一直在往西北跑,只怕離人群越來越遠。宋山煜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現在自己萬萬不能再朝樹林裡去了,若是此時往南走,逃脫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宋山潛想到這,打定了主意。誰知他剛剛起身,空氣中細碎的嗡嗡聲音從身旁傳來,一支閃著幽光的箭飛速朝著自己的胸前射來,那樣漆黑的箭頭,如同毒蛇吐信,張口朝宋山潛狠狠“咬”去。這一箭射入心臟自己必死無疑,可此時避開已晚。說時遲那時快,宋山潛冷靜抬起胳膊擋在胸前,那支箭就緊緊射進胳膊的皮肉中。
“聰明反被聰明誤。幸而藺將軍發現了你的標記。”宋山煜陰陰的聲音從宋山潛的側方傳來。
藺無雙站在一旁說道:“皇上,咱們走吧,再不走將士們要有所懷疑了。這箭有劇毒,他撐不過一炷香功夫。”
宋山煜拍拍手,極滿意自己剛才的那一箭,譏笑道:“七弟,你剛才明明有機會殺了朕,卻沒有動手。朕不會感念你手下留情,隻覺得你愚蠢無比。只可惜剛才那隻箭上不是見血封喉,而是對付察哈爾軍隊的劇毒。朕要你,好好享受這生命的最後一刻,在掙扎中痛苦得死去。朕會殺了亦鄰真班,殺了何晏和,然後把何晏如那隻野貓慢慢馴服,朕要她為朕生下無數孩子,真要她永永遠遠、死心塌地的臣服於朕。”
“誰才是真的愚蠢?皇兄,這麽多年,你除了顛倒黑白、用毒、暗殺,你還會什麽?我若是剛才殺了你,我和你又有什麽區別。”宋山潛緩緩說道。
宋山煜嗤笑道:“朕從小就看不慣你這個樣子,自以為比誰都看得明白,其實是天下至愚。朕能留你活到現在,已經是格外開恩了。你自命清高,不屑於暗殺算計。臨死之前,就由朕告訴你,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死人是根本不會說話的,這才是亙古不變的道理。藺將軍,我們走。”
宋山潛隻感到左胳膊似火燒般,右手顫巍巍地拔出了嵌在皮肉裡的箭支,一股黑血噴湧而出,他倒吸著一口氣,強撐著自己扯下衣料緊扎於手臂以防毒液進入全身。在他用牙齒打好結後,已經感到一陣暈眩,只見宋山煜和藺無雙揚長而去的背影越來越模糊。他強咬了一下舌頭,自己也苦笑了一聲,有誰知道前朝的密旨,有誰知道真相,什麽賤婢之子,什麽先帝最不喜愛的兒子,全都是謊言。在他沒有宣告真相之前,他怎麽可以死。
他怎麽不知道宋山煜此次狩獵有詐,可自己太過自負,堅信能夠一一化解他們的陰謀。就像他自己說的,自己終究還是不屑於這樣的暗殺,要爭,就光明正大去戰場上爭。
他強忍著不適,扶著樹枝站了起來,就算只有一炷香的工夫,他也不能放棄。可毒氣襲來,讓他走了幾步後便一個踉蹌倒在了地上,他的一身白衣沾上了泥漿,手臂以下都是黑紅的雪水,現在連他的頭髮上都沾滿了黃泥,俊朗的一張臉上全是泥點,青紫的嘴唇顯得異常詭異。身體內翻滾的毒素讓他直打哆嗦。
宋山潛的耳朵貼在地上,他的視線已經很模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聽見了幻聲,他竟然聽見了地面上朝著這裡的微微馬蹄聲,一聲一聲,比他的心跳還要微弱。有人說人將死之時,眼前總會閃過他一生的情景。
幼時自己不得父王關注,別的皇子虛六便讀書入學,而自己十歲的時候才上國子監。卯入申出,他能過目不忘,國子、太學、四門、律算樣樣精通,唯在騎射上稍遜,為了射中靶心,他日日苦練,手指上全是老繭,成為最出色的皇子。他不結交大臣,不插手朝政,不和其他皇子親近。
十三時並不疼愛自己的“生母”王氏因疾去世,十五拒絕了皇后的指婚,對方是周皇后的親侄女。
十六封王,終於有了自己的王府,同年父王駕崩。十七帶著領精兵直驅邊疆,收復大片國土。十八時胞姐嫁人,竹園竣工。
再後來,他成親了。他這一生,簡簡單單幾句話也描述完了。宋山潛的面前浮現的是一個女子的臉, 一朵蓮花一般的面龐。
宋山潛聽到馬蹄陣陣,努力辨別著方向,同時將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放進嘴唇上,吹出微弱聲響。這是軍隊裡常用的通訊聲,受過訓練的士兵都知道是什麽意思。馬蹄聲近了近了,他吹得更大聲了,雖然已經虛弱到了極致,但他依舊頑強地撐著最後一口氣。
晏如聽見了微弱的哨聲,快馬加鞭朝著這邊的深林奔去,灌木密布足有半人高,馬兒已經進不去了,晏如就下了馬,自己順著聲音尋去。只見樹叢裡一個熟悉的身影倒在其中,血水、泥濘已經染得衣服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晏如半跪在地上,顫抖著將宋山潛抱在自己的腿上,哆嗦著從懷中摸出一個藥瓶,打開木塞就往宋山潛嘴裡倒,宋山潛基本已經失去意識,那藥丸根本就塞不進去。晏如急得直拍宋山潛的臉,轉而看向了身邊的灌木叢中,碩大的芭蕉葉上全是積攢的晶瑩雨水。晏如也顧不上那麽多了,含著雨水和藥丸,捏著宋山潛的嘴就將藥送進去。
宋山潛面色慘白,只有嘴唇是烏青的。晏如顫抖著把自己的頭貼在他的胸口,在聽見微弱的心跳聲後才心安了一點,順著血水才注意到流血的地方是左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