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道:“左不過開心也是一天，難過也是一天。我若是不找點事情做，就真的要老死在宮中了，我不像你，好歹有個孩子可以指望和依靠。唉，也不知怎麽的，我才一十有八，已經感覺人生過了大半輩子了。”

　“你這是什麽話?你才十八，我可比你大上四歲呢。你和咱們皇上都這麽年輕，遲早你會有自己的孩子。我當初也沒有指望過懷個孩子，誰知他自己就來了，可見這事急不得。所以，你也不要太心急了，說不定一寬心，孩子就來了，是不是?”棠棣看到晏如頹喪的樣子，趕緊勸導。

　晏如乖巧笑道:“姐姐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等將來孩子出世了，我就是他最親的姨娘。”說完便拿出了許多為棠棣孩子做的小肚兜和小帽子之類的小衣裳，小巧可愛，棠棣拿在手裡讚歎不已。

　棠棣也就著孩子的話題與晏如絮絮叨叨了許久，最後才猶豫著問道:“皇上處死了你的堂哥，你怎麽也沒求情?”

　“除了我堂哥，何氏子弟他殺的還少嗎?”晏如淡淡地說，垂下了眼眸。

　棠棣不說話了，這一個月來，皇上就將這矛頭指向了何家，先殺了何國公的親侄子，又殺了何國公的三個為非作歹的外甥，最後竟然將何國公的一支遠方親戚一鍋端了，仔細數數，殺了有五十六人。由於被殺之人都是些流氓地痞、紈絝子弟，宋山煜的這一行為非但沒有遭到非議，反而大受稱讚。這說到底也是晏如的親戚，所以棠棣擔心晏如會因此怨恨皇上。

　晏如把梅花用細繩捆劄好放進一隻白玉瓷瓶裡，往花瓣上澆了一點水，慢條斯理道:“皇上已經四月沒有踏入我的降萼閣，我自身難保，還有閑情逸致去管我的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說是何家的親戚，不過就是姓何罷了，時不時借著何姓來打秋風，為非作歹丟盡何家臉面，死不足惜。”

　“你真是想得開。不過，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打秋風的窮親戚確實讓人心生反感。既然這都是你的家事，我也不再多問了。不過何妹妹，那綺妃往你藥裡下毒一事你忘了嗎，你難道就不想報仇?”棠棣問道。

　晏如輕手撫摸著棠棣的肚子，臉上帶著從容不迫微笑，說道:“我的好姐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現在大齊與察哈爾對峙已久，正是藺將軍大顯身手的時候，我若是提早動手，是個明白人都猜到是我乾的，到時候矛頭都指向我，又是在這個節骨眼上，皇上會怎麽處置我?報仇，當然是要做得滴水不漏。”

　棠棣點點頭，說道:“若是需要我幫助，你盡管開口。”

　“姐姐就當做不知道吧，別嚇著肚子裡的孩子。”晏如緩緩說道。

　除夕晚宴。

　晚宴照例設在紫宸殿。禦座前六根瀝粉金漆的蟠龍柱引人注目，禦座前設仙鶴童子爐鼎，正燃著名貴的百濯香嫋嫋上升。座後是精雕細琢的圍屏，上面以金粉描出修長的竹身，富麗堂皇。筵席上都插著一大束一大束的紅梅，紅梅上貼著剪成“福”字的金色箔紙，別出心裁。

　再往軟塌上一看，每個軟塌都綴著一個帶著綠色松針的青青松果，系著一個紅色的軟緞，惹人憐愛。

　桌上擺著五個白瓷小盤，分別放著一撮頂級龍井的茶葉、糖漬的桑葚、開胃的陳皮、幾塊玫瑰海鹽和平日裡難見的乾檸檬片。每道菜都是精心起過名字的，有“金玉滿堂”、“大展宏圖”、“吉祥如意”等，都帶著極好的寓意。因是家宴，章臻帝姬與章妤帝姬清早就進了宮向太后請安，此時都在禦花園賞梅，想必一會就到。

　皇后依舊坐在宋山煜的右手邊，緊挨著是棠棣、晏如和綺妃。剩下位份低的幾個美人打扮得異常豔麗，遠遠地坐在三丈開外，低著頭竊竊私語。喜昭儀端端正正坐在軟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小聲說著話，見晏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於是抬頭朝她淡淡一笑。

　綺妃自那日受了罰、降了位份，老實了不少，也不再一味朝著宋山煜撒嬌癡纏。今日穿一身橙色華衣，綴著白梅點點，其形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她隻靜靜坐在那，就是一幅美麗的畫卷。晏和說過，要說這后宮最讓人過目不忘的便是綺妃娘娘，若是沒有二姐，后宮第一美人非綺妃莫屬，二姐的氣質要比她更勝一籌。此時這個美人正拿著一個琉璃瓦的杯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晏如不禁想起了棠棣對自己說的話:聽聞現在綺妃隻喝牛乳，滴酒不沾，說是這樣懷子的可能性要大些。

　棠棣此刻拽了拽晏如的衣袖，悄聲問道:“如今察哈爾和大齊關系緊張， www.uukanshu.net 也不知道宋山潛這個察哈爾的女婿還敢不敢赴宴。”

　“他一定回來的，若是七王死在了除夕晚宴上，一定和皇上有脫不開的關系。皇上一向要面子，不會讓天下人詬病的。”晏如淡淡說道。

　棠棣連忙去擋晏如的嘴，認真道:“這除夕之夜，說什麽死不死的，也不避諱。”

　果然，棠棣話音剛落，一席玄衣的宋山潛便出現在筵席上，身後跟著小鳥依人的晏和，亦鄰真班卻沒有跟來赴宴。宋山潛的目光清亮，薄唇緊抿，如刀削的側臉依然俊朗如初。只是風吹日曬的緣故，整個人瘦了不少，顯得身材更加頎長，皮膚顏色也不如從前白皙，多了幾分剛硬的味道。脖子處有幾道深褐色的劃痕，不知是被什麽利刃所劃。他的目光越過眾人，直直落在晏如的身上。半晌，在晏和的拉扯下才入了座。

　這一眼神，讓晏如如鯁在喉。隻覺得自己領口幾朵用銀線勾勒的淡綠色的梅花刺得她脖子又癢又疼，她低下頭來，扯出一個不真實的微笑，在袖子的遮掩下將手中泛酸的桂花酒一飲而盡。曲汾服侍在一側，輕歎口氣道:“娘娘，這酒勁頗烈，後勁最大，還是少飲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