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仰的手掌微握,寬大的衣袖垂在腰間悠悠的晃動著,燈光正照著戧了細銀絲的灰色水波紋上,偶爾一兩點倏離的光,他的灰色,總是與眾不同的,天地融在一起的灰,唐迎從未在別人身上看到過。
“是不是沈玉謙?”唐迎問。
他眉峰微動,隨即抿了抿嘴角:“你怎麽知道?”
唐迎理著有點皺的純白色棉布裙子低聲道:“沈家那麽多人,數他最聰明,又與我最有情誼,除了他也不會有別人來。”
“你想見他嗎?……他方才叫人遞了帖子進來,隻說求見我,並不曾提到你一字。”
唐迎笑道:“他知道我在……不提我,應當是極為敬重您的緣故……”
陸仰說:“你若見了他,便是決定要回去了?回去並不難,但是回去後要做什麽你可想好了?還有,你的傷還沒好,不能有大動作。”
唐迎看著他被燈光投在地上的影子,似斜斜青峰一仞。
“我明天就打算回去的,麻煩國公爺請他進來吧!”
“好”
“松節!去請沈公子到書齋裡來吧!順便叫廚房送些茶點過來……”
當陸仰的書童提著燈籠帶引沈玉謙進了院子的時候,唐迎和陸仰一前一後的站在東次間裡等他。
幾日不見,沈玉謙面有倦色,但眼睛卻是清亮的,他進屋後先向陸仰行禮“我能叫師兄麽?還是國公爺?夜晚打擾十分失禮。”
唐迎笑了,這孩子臉皮這麽厚也不知道像誰呢。
陸仰淡淡道:“你隨意便好!”
“三姐姐!”他一個箭步衝上去,緊緊抓住唐迎的手,到底還是個孩子。
“你怎麽樣?受傷嚴重嗎?傷在哪裡?是國公爺救了你對嗎?”
說完再向陸仰深深一鞠躬:“多謝您救了我三姐姐!”
“你是怎麽找到這裡的?”
陸仰慢條斯理拎起茶壺,頎長的手指捏著白瓷把手,徐徐將茶水倒入鍾形的小茶盅裡,並伸手讓了讓。
沈玉謙倒也大方,雙手捧起,連著啜飲了兩口。
“好像比先生的茶更好喝些!”沈玉謙大言不慚道。
陸仰眸色鎮靜的看著他,還在等他的回答。
沈玉謙放下茶盅道:“三姐姐當天沒有回來,我就知道她絕不是因為貪玩,也許是遇到了意外;而城內若發生什麽不妥的事情,消息很快會傳回來,但是沒有,就說明事情發生在郊外,因此我托了朋友到四個城門的五城兵馬司衙房裡去問,說是西城郊外有一輛馬車爆炸了……因此我便向西尋來……”
“師兄做事一點痕跡不留,我就想到,若非有一定身份和勢力肯定是做不到的,因此我隻往大宅高門裡去找,其實,昨天我就知道她在這裡了,之所以沒有立即上門,一來是我相信她在這裡比家裡更安全,二來是因為,我想好好看看師兄這個大名鼎鼎的山苑!……果然是佔了得天獨厚的地方,尤其是您山上這個書齋,我在山腳下看了一圈,看得我目瞪口呆垂涎三尺,真真羨煞人了!
叫做上神山苑也不為過份!”
陸仰聽了微微一笑,像雲間忽然露出青湛湛的晴空,陽光毫無障礙的照進眼裡。
“那為何這麽晚了又來見我?”
沈玉謙頓時暗了目光,歎氣道:“我是怕三姐著急回去,特地趕來告訴她,家裡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只是二伯,二伯可能對你有些誤會……若你重傷未愈就匆匆趕回去,連受氣帶勞累的,恐怕大大的不妥……”
“茹姑呢,她急壞了吧?小秦氏有沒有找她的麻煩?姨娘的胎可安穩?”
沈玉謙踱到她面前:“你看你,就是放心不下茹姑,這一回沈際倒是做了一件好事,他把茹姑送到我娘那裡去了,如今三哥在家裡就跟欽差一樣有地位,我娘的身價自然也是水漲船高,她輕飄飄給祖母請了個安就把茹姑留下了,二伯母連說個不字的機會都沒有……姨娘的胎也很好,雖然她很擔心你,不過有二姐伺候,你也該能放心的。”
“眼下就是……就是”
陸仰緩緩站起身道:“你們姐弟有事可以慢慢談,今晚師弟可以歇在西間裡,至於唐姑娘,還是在東廂房裡宿一晚吧……”
說完朝二人微微頷首,便自行開門走了出去。
“唐姑娘?”沈玉謙朝著她眨巴眼。
唐迎點頭:“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是這種身份,我總不能欺瞞他!”
沈玉謙立刻道:“那是當然!天底下我最服氣的就是他和方先生!他若都不可信,那天下人皆不可信了!國公爺十五歲的時候就以德行才乾君服天下了!”
沈玉謙激動的揮著手在屋裡來回走著,眼睛亮閃閃的全是崇敬之情。
“十四年前,我朝和青海蒙古的疆域之戰開展的很不順利,喪失了西北哈密、曲先、阿端、安定、赤斤蒙古諸衛,守軍也退守嘉峪關內,
弘定帝登基不久,便令驕陽軍十三萬人馬在哈密衛城與青海蒙古部鏖戰,一役僵持兩個月之久主將戰死,形勢極為不利!
若不是當時還是襄定公世子的他大膽啟用死牢裡的孟平城, 又設計成功離間了吐魯番的和青海蒙部的勾結,驕陽軍才能從中路突進,浴血奮戰打敗了吐魯番!
他本人是第一次帶兵奇襲,竟將青海蒙古部殲滅!之後又親自一舉將西北喪失的諸衛收復……那可是我朝歷史上最顯赫的以弱勝強的大戰役!被永遠載入史冊,激勵鼓舞著千萬將士去保家衛國!”
唐迎聽得熱血沸騰!
原來這麽儒雅寧靜的人還有過這麽輝煌的戰鬥經歷,太厲害了!
而且才十五歲啊!
“那後來呢?他還帶兵打仗麽?”
沈玉謙也扼腕歎息搖頭道:“後來,他得了很重的病,幾乎連床都不能下,就不要說騎馬了,就棄武從文了,不過,這種人既有忠肝義膽,又有無上的謀略,還有一身奇藝,他雖然只是個國公爺,卻享著親王的奉祿供養,是當今皇帝最要好的朋友……能和皇上稱友而不稱臣的人,只有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