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從馬車中探出一個頭,這人臉皮白淨,沒有胡須,五十左右年紀,鬢發有些已灰白,面色卻顯陰鷙,看不出喜怒。跟著走出馬車,才見這人手中還牽著一個孩童,卻是睡眼惺忪之狀,左手牽著大人,右手去揉眼睛,似是被剛才馬車驟停震醒,卻並未受什麽驚嚇。
“大人,小人已經給這賤民一鞭子了,您消消氣。”馬夫對那白淨面皮之人諂媚道。
那人卻不置一言,隻一雙眼睛盯著夏侯大漢,夏侯漢子本不敢抬頭,但半晌不見動靜,才兩眼微抬偷瞄過去,目光一對大漢卻如同墜入冰窟一般,這眼神凝厲無比,身子不由打了個寒顫,連忙撇過眼去再不敢看,口中結結巴巴地說道,“小人,小人……”卻是沒一句整話吐出。
又是一陣沉寂,大漢忍將不住,感覺方才的片刻安靜有如一日之長,心想若是衝撞了什麽大官大不了被關進監牢一死,也比現在這般好受。心裡想著壯著膽子抬起了頭,可仍是緩緩而抬,直到目光看到那人,發現那人竟不是在看自己了,心中不覺長舒了一口氣,但不覺好奇心起,想看看那人在看什麽,便順著那人眼光看去。
這一看一下,發現那人竟在看著那叫趙嫣的少女,不覺也看看了那少女,這一看竟是一驚。只見這少女生得唇紅齒白,雙目含羞,溫婉秀麗,說不出的好看,怎的剛剛沒看到,心下很是詫異。
原來起先趙忠兄妹倆一路奔波兼著大雨泥濘,臉上沾了汙泥,趙忠提起家中父母,那少女傷心,淚水不止,伏在哥哥身上揉蹭,竟將臉上汙泥洗掉,雖仍不甚潔淨,卻也遮不住嬌豔的容顏。
看到目光看過來了,那白淨面皮之人才收回目光緩緩說道,“你叫什麽名字?”這字字說得緩慢,卻聲音尖厲,讓人聽著極不舒服。
“小人,小人夏侯安,適才…適才衝撞了大人車駕,罪該萬死。”夏侯大漢說完又把身子伏了下去,跪倒在地。他剛聽得那車夫叫此人大人,便知此人是個官,更不敢怠慢。
“夏侯,夏侯……”那白淨之人口中喃喃道,接著又說,“那一旁三人可是你的妻女啊?”剛這人看向旁處,這大漢跌坐在地,就這三人對其神情最為關切,是猜想他四人是一家。
夏侯大漢心下一驚,想這人問他妻兒作甚,不知想幹什麽,但怎敢發問,隻唯唯道,“是……是,這是……小人的婆娘樊氏,那兩個不是小人的兒女,是從冀州逃難來的一對兄妹,小人家的婆娘看他倆可憐,給了他們些吃食,小人的……”
“哦?原來不是你的兒女,你夫婦倆倒也心善,哼,今兒就免了你的驚擾之罪,看在你姓氏的份上。”這最後一句卻說的聲音極低。
“大人,您說什……啊!謝大人寬宏大量,不和小人見識……”本來漢子沒聽清最後一句,反應過來後心中大喜,知道一條小命沒丟,也顧不得其他,連連告謝。
那白淨之人卻不在意,轉過來對他手中牽著的孩童問道,“嵩兒,你看看這小女孩兒,你可喜歡?讓她去回去陪你玩好不好?”
這被叫做“嵩兒”的男孩隻十歲左右年紀,這時已清醒過來,一雙大眼睛衝著趙嫣直眨,隨即一臉興奮地轉過頭對白淨之人說,“爹爹,這姐姐好漂亮,嵩兒喜歡!”這白淨男子竟是這孩童的父親,年歲相差可謂懸殊。
少女趙嫣聽見男孩這麽說,臉上現出一抹紅暈,把頭藏在哥哥身後。剛這一切樊氏與趙忠兄妹都看在眼中,
但並不敢插嘴。這時卻見少年趙忠搶在妹妹身前,滿臉防備地對著那白淨男子顫聲說道,“你們想對我妹妹做什麽?”雖是趙忠再沒見過世面也知道那男子說的意思是什麽。 “放肆!敢對大人如此說話,你可知這是誰,這可是……”竟是一旁車夫喝到,還未及說完,就被白淨男子攔住,男子說道,“小公子不必害怕,你是從冀州過來的吧,怎麽稱呼啊?”想不到自家老爺竟對這小子這般客氣,自是自討沒趣便不再說話。
趙忠還是一臉戒備並不答話,身旁的樊大嬸卻在他耳邊低聲說,“孩子,別怕,說與他聽吧,他問你叫什麽名字,從哪來,他不像是壞人。”原來這女人樊氏旁觀許久,看到丈夫驚了這人馬後卻並未被為難,想是此人並非跋扈強橫之人,再者這人似是官身,語氣中也客氣,這孩子硬語相撞隻能這兄妹二人受苦,故而勸他好言相對。
趙忠遲疑的望向樊氏,卻見樊氏對他點了點頭,這才對白淨男子道,“我叫趙忠,和妹妹從冀州來的。”
“哦,小公子和令妹遠道來到洛陽,所為何事啊?咱……老夫是城中一名商賈,頗有些家產,若是小公子和令妹忙完,能否賞光到府中玩耍一些時日,老夫可以盡一下地主之誼啊。”白淨男子又說道。
“這人問你來這幹什麽,是不是想到他家玩,他家在洛陽城中。”樊氏剛才就看到少年聽不懂這人說話,於是一直在旁對趙忠解釋。
她心中明了,這人雖說的如此客氣,可話裡的含義分明是想強要將這兄妹二人帶走,從跟那小男孩所說的話中想來隻怕當時不追究自己丈夫也是為了這少女趙嫣。本來她之前聽這兄妹二人的遭遇心中動了把趙忠兄妹帶回自己的家中像兒女般撫養的念頭,誰知竟橫插出這一檔子事,但又一轉念,自家房屋被大水衝毀,卻哪有地方與力財撫育這兩人,何況對方是官家,自己這平頭百姓,如何還能爭得過那人,想想不覺心中憤懣哀歎……
“我……我……我想去皇宮當……宦……宦官”趙忠這一句說的吞吞吐吐,到最後竟聲如蚊呐了,是以剛才說出被那夏侯大漢劈頭蓋臉一通數落,仍自心虛不敢再說,但左思右想卻不知還說些別的什麽,隻有照實說了。
卻見那白淨男子臉上突然露出古怪之色,似是差異,似是憤怒,似是懷疑,心念轉了轉搖了搖頭,隨即笑道,“有趣,有趣,竟想當……”卻沒說出後面的字,笑聲有些陰森,讓人不寒而栗,但笑聲一滯,又問,“那差事雖表面風光,其中之苦常人卻是不知,何況還要遭那一刀……,小公子若是不棄,來我府上做一個仆役可好, 若是你進了宮中,令妹如何安置,難不成也要跟你入宮當個宮人?不如讓令妹陪犬子一同玩耍讀書,你二人衣食用度全由老夫承擔如何?”
一旁樊氏聽著也是覺的若能如此比讓這少年當個宦官好了百倍,心中雖是千般想將這二人留在自己家中,可自己現哪還有家,想想不覺兩眼垂下淚水,對著趙忠兄妹二人說,“你兄妹二人若是能在這位大人家中,想是他定會對你們很好,不會虧待你們。”實則這話是對那白淨男子說的,又道“若是以後為難,大嬸家在河頭村第四家。”這句卻是悄悄對兄妹二人所說。
趙忠和趙嫣聽了樊大嬸所說,也跟著留下淚來,趙忠還有些遲疑,不知該不該答應,又聽那白淨之人說,“小公子若想獨自進城恐也不易,現下城門盤查嚴密,你要進宮想也是進不去的,若是在在這荒郊呆上幾日,受饑挨餓,即使小公子強壯恐怕令妹也是熬不住的。”
這人這句說的頗為陰損,將趙忠後路堵死,又抬出少女,這少年再如何也得顧著妹妹,果不其然,趙忠果然如同當頭棒喝,“你說的對,好,我們跟你走,隻要你讓我妹妹能吃飽穿暖。”
直到這時,那白淨之人臉上才露出一絲喜色但也轉瞬即逝,說了幾聲好,轉身對一旁車夫說,“老夫今日心緒暢快,跟嵩兒和這兩位客人步行進城,你獨自趕車回府吧,哦,對了,拿些銀錢給這對夫婦。”
“你倆進城之時就跟在我身後吧,對了,我姓曹,叫我曹伯伯就好。”說著轉頭仍是拉著男孩像城門走去不再回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