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易跌跌撞撞的走在個人實驗室裡,他也想走的從容些,隻是所有的光線都來自身後那扇同辦公室相連的小門,那裡的光線可不會拐彎過來給他照路。
幸運的是周圍還有些漫反射的余暉,能讓他磕磕絆絆的朝門口摸去。
而等到他走出實驗室,身後的門合攏時,剩下的就隻有黑暗了。如今這個時代連應急燈都是電子電路的,在電磁脈衝下毫無抵抗能力。高易身邊唯一的光,就僅余腕上PAM 525的熒光了。
高易一邊摸著黑,一邊敲打著各個獨立實驗室的門,今天雖然是星期天,但他上班的時候還是看到過好幾名員工來加班的。
這與其說是他在做著老板應該做的事,維持著大Boss最後的風度,還不如說是他出於對孤獨的恐懼――諷刺的是,就在幾十秒鍾之前,他還是個熱衷於享受孤獨的人。
然而並沒有人回應他,長長的走廊,除了他,一點聲音都沒有,讓他簡直懷疑是不是正在一場噩夢裡。
就在他準備喊“有人嗎”的時候,一陣微風從他身上輕輕的掃過,完全無視他的衣物,他的皮膚、肌肉、骨骼,直掃到他的五髒六腑,掃到他根根汗毛都豎得筆直,隨後,整棟大樓就在這陣柔風的拂動下,無聲的顫動了起來。
是衝擊波!
高易抬起手腕,看了眼藍色指針,7秒――熒光表盤上,計時秒針剛剛經過1點鍾位置――但是金色的計時分針已經走過了1格,因此是67秒。
接著,幾乎是下意識的,他伸手按了一下8點鍾方向的RF鈕,‘R’是reset,‘F’是fly back的意思。PAM 525是款飛返表,當處於計時狀態時,隻要按一個RF鍵就可以重新開始計時,無需像普通計時表那樣,要先按啟停鍵停止計時,再按reset鍵歸零,然後再按啟停鍵重新啟動計時,使用起來非常便捷。
“啪”輕微但乾脆的一聲,藍色的計時秒針和金色的計時分針瞬間彈回零點位置,隨即立刻又開始了新的一段征程,“哢噠、哢噠”機械聲不帶一絲感情,完全無視黑暗與衝擊波,朝著命中注定的終點走去。
而伴隨著冰冷的機械音,高易腦袋裡似乎也多出了一組齒輪,哢嚓哢嚓的精密運轉起來,把所有相關於孤獨、恐懼、生死,諸如此類的負面情緒絞得粉碎。
“衝擊波取50公裡每秒,乘以67秒,3350公裡,是弧長;地球半徑6500公裡,周長……算個整數吧,40000公裡;3350除以40000……40000乘0.08是3200,150除以400是0.375,因此結果是0.08375;360度乘以0.08375……十二分之一是0.0833,就取這個值好了;360度的十二分之一,30度,sin值0.5,cos值二分之一根號三……實在是運氣,如果算下來是其他角度,三角函數值還真心不知道怎麽估!”
“而火球高度應該是――鄰邊比斜邊,火球高度加地球半徑是斜邊,地球半徑是鄰邊……火球高度等於地球半徑除以cos30,再減去地球半徑……也就是等於cos30的倒數減去1,然後再乘以地球半徑。”
“因此計算結果是――二分之一根號三的倒數……大約算一下好了,2除以1.7……約等於1.18,減去1……所以火球高度為6500乘以0.18…………等於1170。”
“火球高度最低1170公裡……好吧,
近地軌道衛星也就這個高度了,但是應該沒有算錯,因為這正好印證了自己剛才的推論,爆炸陣面確實是在太空裡,而且真的是到了近地軌道!” 離上一次衝擊波,已經過去5秒鍾了。
無論高易的腦子裡在轉些什麽,他的目光始終追隨在藍色的計時指針上。藍色指針已經繞著表盤走了一圈,但衝擊波似乎還是沒有止歇的跡象,好幾次當他以為結束的時候,新的波鋒又掃了過來。
“這一次也不必心存僥幸,該來的還是會來的。還是要集中在思考上,思考!”
高易奮力維持著腦海裡齒輪的運轉,不讓它們叮當亂晃,發出各種擾亂人心的雜聲。如果他完全聽從這些聲音去做的話,大概早已成為一個一會激動的興奮大叫、一會害怕的滿地打滾的徹頭徹尾的瘋子了。
“當然,現在是在38樓,1170這個結果是按照目視高度為零算出來的,所以火球的實際高度應該要比這個值要低,但是影響到底有多大呢?”
“38樓,每層算4米,150米……嗯,用剛才的公式還沒法算,剛才運氣好,正好是30度……那就用切線段的長度近似弧長好了,角度小的時候它們之間的差值可以忽略不計,這樣的話,用勾股……記起來了,有個雷達的近似公式貌似能用……系數是多少?4.12……公式是距離等於系數4.12乘以高度的開方,150的開方……比12多,比13少,算它12……結果是近30公裡……好吧,這就是說如果要精確的,按照38樓作為觀測點來計算火球高度的話,應該是用3320這個參數而不是之前的3350……”
“貌似剛剛那些近似算法的誤差都比這個大……更何況,3350公裡本來就少算了,因為剛才按秒表之前已經過了3到10秒,即使按最少3秒算都有150公裡了……”
“所以結論很清楚了,相對於3350公裡、1100公裡這種規模的數據來說,幾百米、上千米尺度的干擾因素基本都是渣渣,糾結於這些細枝末節是毫無意義的,還是應該回到主旨上去!”
半分鍾了!已經過去半分鍾,而新的衝擊波還沒有到來。
高易幾乎都可以聽見腦海中那些齒輪行將崩潰前冒著青煙的“吱吱”摩擦聲了。
有時候死不會令人覺得害怕, 但生卻會讓人生出恐懼。恐懼什麽呢?無非是衝擊波罷了――害怕在這個充滿希望的時刻,又有新的衝擊波掃來,把希望打成粉碎。然而當他之前決定一邊思考問題,一邊等待死亡的時候,他恐懼過衝擊波嗎?沒有,無論是輕柔還是猛惡,他都不曾放在過心上。
所以,他還是需要回到主旨上去。
“主旨……是的,還沒算爆炸陣面的直徑呢……先算距離,距離等於地球半徑6500加火球高度1100,再乘以sin30……結果是3800公裡,乘以3……好吧,一萬一千四百公裡!也就是說,地球頭上扣著頂一萬一千公裡的帽子!”
7秒鍾,又過了7秒鍾,還是沒有衝擊波。
“再想些什麽呢?嗯……譬如,爆炸陣面如果在頭頂上,那麽不是代表著衝擊波也應該是從頭頂上來嗎?但如果頭頂上隔著1000公裡的真空,那麽一切就都解釋的通了――無論聲波、衝擊波都是需介質來傳遞的……”
3秒鍾,總共過去了45秒,45秒沒有新的衝擊波了。
衝擊波結束了!
高易垂下手腕,重新走動起來。
希望這種東西真是令人厭倦,明知道沒有希望,還是會為了希望而掙扎。
衝擊波過後,下面該是地震波了吧。等地震波到來,山崩海嘯。地震波的速度,他不清楚,算成衝擊波的十分之一吧,也就是說670秒減去他剛剛用掉的1分45秒後,第一輪地震波也許就到了。
而他竟然還希望著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