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堆縐紗、小扇子、小燈籠、小掛屏被裝點在了牆上,窗戶玻璃被貼上了幾隻彩色花紙上剪下來的飛鳥,還有一些透明的畫片,小河泛舟、露台上花團錦簇的明豔少女、大雪地裡排成一串走著的黑衣小矮人。床也被換掉了,一張象牙白的圓形公主床,配著蕾絲貢緞提花四件套,蓬松柔軟,看上去就像是一隻略微鼓起的大蛋糕;上面吊著一頂粉藍色的圓形紗帳;旁邊的床頭櫃,以及所有的櫥櫃、桌椅、梳妝台都帶著優雅流暢的弧線設計和繁複的雕花裝飾,同樣是以象牙白為主色調,金屬的拉手處和裝飾部分則漆著粉藍色的漆。地板上到處堆著各種娃娃、一人多高的動物玩具,還有一架小型的秋千架。
這間公主房高易早就開始準備了,他原本打算用粉紅色為主色調的,只是一直沒有淘到粉色的紗帳,而且粉色的家具看起來確實不怎麽樣,因此最終還是選擇了白底粉藍的配色。
高易的眼光又一次在房間裡梭巡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麽明顯的紕漏,他滿意的搓了搓手,帶上了房門。
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他從樓上下來,先是坐在小客廳裡等了會,很快又坐立不寧的踱起步來,最後索性走出房子候在了門廊下面。
在他的身後整座小樓燈火通明,南翼的室外泳池、室內泳池,以及位於室內泳池上方的靶房已經修建完畢。室內泳池同室外泳池有個半人高的落差,水自室內泳池側邊的龍首壁上源源不斷的湧出,注入室外泳池。室內泳池的百葉窗全部被卷了起來,在燈光下,兩座泳池波光粼粼,好像是火花在閃耀。
軍營路盡頭的電弧燈下揚起了一陣煙塵,很快一輛馬車自煙塵中駛出,向著小樓飛馳而來。
門開後先下來的是麥克弗森的二舅子喬尼·麥克爾霍恩的老婆敏娜,麥克布萊德小姐坐在車廂裡眼睛紅紅的。
“怎麽了,不能出去玩,所以哭鼻子了?”
“才不是,我只是想到欺騙了姨媽心裡就難過,我這麽壞,今後一定會受到上帝的懲罰的!”
“別傻了,當然不會,要罰也是罰到我頭上,出主意的人是我,具體安排的人也是我,你只是落入壞人手裡的小羊羔而已,而且是一隻最純潔的小羊羔。”
要想單獨留下來不去廬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要有一個合理的借口,找到借口倒不難,只要適時的生病就成,譬如夏季因為飲食容易腐敗而常發的急性腸胃炎就不錯,上吐下瀉的完全不適合旅行,持續時間也長,至少要一個星期左右。更重要的是,這個病雖然發作起來猛惡,但卻並不致命,不會嚴重到需要連吉生放棄去廬山參加重要會議的程度。
然而裝病雖然簡單,只要裝著肚子痛,多去幾次衛生間,然後再服下一劑嘔吐藥,真的吐上一次,這樣就非常完美了。但是,1903年的醫學即便不如後世發達,卻也絕不至於連簡單的腸胃炎都診斷不出來。
中西女塾有一位專門的上門醫生戴維斯先生,小毛小病的話他直接上門開些藥就能搞定,如果是大病則會由他來安排去醫院去做進一步診斷。
這位戴維斯醫生是不可能被買通的,所以高易想到的方法是斷開學校同他的聯系,電話通過電話局裡的人直接截斷,要是派人去請的話,就由捕房出馬,把人給控制起來。
戴維斯醫生聯系不上之後,此時連吉生的選擇無非是兩個,一是打電話去各醫院請醫生來出診,二是自己乘車去醫院看病。如果選打電話請醫生的話,處置起來就比較簡單,不論打出去的電話是去找哪家醫院的,最後接聽到的只會是白克路上一家德國醫生開的叫寶仁的醫院。寶仁醫院無論對方實際上想聯系的是哪家醫院,都會答應下來。那位德國醫生在上門出診時,可以裝作是接線生的失誤而導致的誤會,但來都來了,作為醫生病人自然是要看的。連吉生她們是下午的船,時間上經不起折騰,至少有九成可能是會同意德國醫生診療。萬一連吉生執意不肯讓這位德國醫生診治,那麽麥克布萊德小姐這時候就會裝出急性發作的樣子來,讓德國醫生有機會“不得不”介入進來。
而連吉生要是做出第二種選擇,親自乘車送麥克布萊德去看醫生的話,根據高易的安排,在駛出學校大門之後馬車立即就會發生事故,這時候寶仁醫院的那位德國醫生,便會打著察看事故中是否有人受傷的旗號適時出現。此時只要麥克布萊德小姐假裝肚子痛的厲害,自然會被就近抬入學校做診斷。
接下來的進展就要靠這位德國醫生的臨場發揮了,他至少要傳遞給連吉生三個信息,一是這個病不會死人,只要將養一個星期就會好;二是,長途旅行是絕對不合適的;第三,這種病最好能夠住院治療,因為胃腸發炎妨礙了水份的吸收,病人容易脫水,而他正好知道一種最新的療法,能通過打吊針來補充身體流失的水份。
這三個信息中,第一、第二是關鍵,關系著麥克布萊德小姐是否能單獨留下來,第三點能達到正好,因為這可以給麥克布萊德小姐離開學校監管的一個最好的借口,否則的話,她還要繼續裝一個禮拜的病,然後才能找借口從學校裡出來——因為連吉生肯定會給麥克布萊德安排一個看護人的。
這一系列安排之中,最為關鍵的一個人物就是醫生。首先儀表要好,能讓連吉生一見就放心;其次要說謊面不改色,這一點大部分醫生都無法做到,這個年代的醫生群體普遍是比較正直的;第三,這個人最好懂得如何打吊針,否則很難找到借口為什麽一定要去住醫院,而不是在家裡看護。此時的吊針可不是什麽大路貨,雖然十九世紀三十年代就發明了,但是用的人並不多。事實上,要到二戰以後,吊針才會普及,之前打針都是直接往屁股上打的肌肉注射。
高易找到的這位德國醫生名叫寶隆,曾經是德國東亞艦隊的軍醫,退伍後在上海行醫,在當時還是荒地的白克路搭建了兩間棚屋,為華人窮苦民眾治病,得到了廣泛讚譽。後來在朋友的資助下,蓋起了兩層磚木結構的樓房,底層為門診,二層為12張病床的病房。
高易是通過威爾遜的關系找到寶隆的,寶隆的醫院還是棚屋的時候,難免受到一些社會勢力的滋擾,威爾遜幫過他幾次大忙。而像寶隆這種靠善舉出名最後發家致富的人,很少有不知變通的死腦筋,在高易答應了事成資助他一批藥品和醫療設備之後,他便答應了高易的請托。
寶隆乾得非常不錯,不但說服了連吉生把麥克布萊德單獨留下來,還說動了她讓麥克布萊德住院。這裡面既有寶隆口舌便給的功勞,也有他名聲帶來的加分,事實上他的這家寶仁醫院連吉生是知道的,對於慈善性質的機構,傳教士們總是比較敏感。
在寶隆的邀請下,連吉生親自考察了他的醫院,其他都好,只是對於病房她不是十分滿意,太過狹小了些,而且裡面的病人,基本都是窮人。
但是對此高易早有準備,此時喬尼的老婆敏娜出場了。 之所以選擇敏娜而不是麥克弗森的老婆艾米麗,是因為麥克弗森夫婦太過正直了些,完全說不了謊,而敏娜則非常靈活,喬尼也是個大膽老面皮的家夥。
敏娜的身份是醫院的讚助人,並且義務為醫院提供看護,甚至願意讓病人住到她家裡去靜養。於是連吉生又去了敏娜的家裡——這個家自然是高易安排的——她們是妯娌三個住在一起,房子很大,是連在一起的三幢中式的公寓,三家人一共養著十幾個孩子,丈夫又都是捕房正直的警官,怎麽看都是個典型的模范家庭。自己的侄女由這家人照看,要遠比她在學校裡隨便找個留校的老師照看來得好,要知道,學校的骨乾這次都會去參加廬山的會議,她又不可能為了私人的事情,讓自己信得過的手下留下來不去。
於是連吉生終於放下心來把侄女托付給了敏娜一家人,自己則踏上了西行廬山的旅途,甚至都沒有在學校找一位留校老師來實行監護。而等到連吉生乘坐的江輪一升火離岸,敏娜就帶著麥克布萊德小姐趕到了高易的小窩。
******
八月十七日夜,高易的臥室。
“在這裡?這個秋千架牢靠嗎?”
“當然牢靠,這是我專門定製的!”
“……”
“……”
“你怎麽這個來了都不告訴我?”
“嘻嘻,失望了嗎?”
“沒有……我只是失望明天不能教你游泳了。”
“那我明天學開車好了,打槍也可以。”
“好吧,你說怎樣便怎樣,一切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