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昭奇設想的大意是讓楚王橫祈福之時,真求得一場大雨。楚國百姓和官吏便會覺得楚王橫是個真命天子,由此對楚王橫心生敬畏。然要讓楚王橫求得大雨需使些手段。昭奇的手段便是“人降雨!”,他的第一個方案是,在楚王橫祈福之時,讓唐勒法力高強的門客太虛真人暗中做法,在高唐台降場大雨。可不巧的是,唐勒此時出征北疆太虛跟著去了,數日前戰報北疆戰事吃緊,只怕沒個三五月,大軍回不了郢都。
昭奇深知時下百姓怨聲載道,祈福之事因祖宗規矩擇良辰耽擱個一兩月尚可,若三五月只怕求得了大雨,也無力回天。
昭奇由此想到了師父。他探清師父背景乾淨,常偷偷出沒風月之地,便派人找些西域美女並著一堆金送來給師父。送禮來那日,我湊巧撞到。師父見了三美人色眯眯笑著,又見一堆金差點沒把持住,我神思暗罵師父嗜色,他許被我罵醒,想起了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故事,搪塞了來人。
師父想起黃鼠狼給雞拜年這事,著實是我瞎蒙,不過來人一走,師父便與我坐實了此事。
起初我並不知給師父送禮的是昭奇,更不知道後來昭奇又來過一次,並且是帶著更多金和四個更美的美人親自拜訪。這時師父已將昭奇第一次的來意說給了子淵聽,子淵讓師父欲情故縱,師父便故意推脫,昭奇的策略是先禮後兵,他對師父闡明了利害關系。師父聽了子淵欲擒故縱的態度便依舊面不改色,假裝不畏強權,昭奇再三努力,師父才勉為其難答應。
師父那一夜與子淵簡單複述此前情時,對子淵說,“子淵,這昭奇並不是省油的燈。第二次來之時,我這廂剛一收禮,那廂便給侍從使了個眼色,那侍從邊故意說我不過浪得虛名。我便大袖一揮,觀內頓時陰雨霏霏,昭奇這才微笑著離去。”
子淵與師父坑我這個美人計,便是想借楚王橫祈福的契機,讓我觀微神魂出竅入楚王橫的夢中勾引他,而楚王橫必定會找時為議政大夫的子淵解夢,他便可以將事先準備好的,先王夢與神女一事牽出,等楚王橫聽得欲罷不能時,再將我獻給他作妾。
我對子淵這個計劃邏輯,有些質疑。且不說楚王橫會不會喜歡上我這個風流美少年,單就祈福那一日,楚王那麽多議政大夫,子淵如何就能確定,楚王橫一定會找他而不是找別的大夫解夢一事,我便大為質疑。
畢竟,子淵是個政治家,而不是個小說家。若他是個小說家,我倒不大擔心,因為師父說過,這世上所有的經典小說成型,都是從毫無邏輯到邏輯嚴密的過程,而即便再沒邏輯的故事,經過了小說家無數次調整修繕,終究會變得很有邏輯。
不知何時起了風,雪花飄打在我的臉上,我感到一絲冰涼,從神思中醒來。我想起師父問我是否當真覺得該對楚王橫投其所好。我微微一笑“師父,您從小教導十三凡事當以天下蒼生為重,十三豈會不這樣想?”
師父嘴角動了動,想說什麽,卻又沒說。我能體會師父這種心境。若將我比作一場買賣,師父救了我並花了十三年給了我人的身子,養育並培養我做個風流美少年為的是完成師祖的遺志。如今師祖的遺志沒完成,師父必然覺得很虧本。
那一夜徹夜未眠,心中千回百轉,讓我感覺比極北的一萬年還漫長。
數日後,子淵和師父將計劃於我和盤托出。我裝作驚訝,子淵說,若我不願嫁給楚王,他決不強求,
我望著子淵,想起了我們初見那日。 那日他說,“姑娘家要是沒個名字,怎麽出門?”
他說,“美若姣姬,膚似冰雪……實乃天地陰陽造化之妙!“
他說,“夫何此女之姣麗兮,含陰陽之渥飾……若翡翠之奮翼。”
他又說,“柯有徒,匪夷所思,其美,稍遜巫山神女瑤姬,其魅,勝似千年妖狐妲己……妙哉!妙哉!”
他還說,“子宮兄,你這徒兒,便叫妖姬,你看如何?”
很多很多年以後,我坐在九重天大司命府邸的摘星台蓮池畔,望著滿池綻放的紅蓮回顧這段往事之時,心中略有傷感,更不禁感慨:當初讓我飛蛾撲火的,不僅僅是那雙夜一樣的眼睛,著實還有公子淵這幾段溢美之詞!
我望著子淵,有些不舍和失落,卻勉強擠出笑來,“先生,其實妖姬很久前,便仰慕楚王的威風了,怎會不願意嫁給他呢?”我眼中帶笑,心裡卻滿滿的淚,我聽到我的心在說話,它說,“子淵,為了你和師父,我會嫁給楚王,一定會嫁給那隻色熊的。”
師父身子微顫了下,退卻了小半步。子淵肉體凡胎,自然看不出來這微妙的變化。我瞟了師父一眼,他微微低頭,眉頭緊鎖,俊俏的臉上寫著個偌大的“鬱悶”,子淵見狀,眉頭微皺,一本正經道:“子宮兄,你若真舍不得,子淵決不強求!”
師父抬起頭,勉強笑了笑,“當真有點不舍,但、”師父望了望我,似笑非笑,“但孽徒既仰慕大王已久,我這做師父的,怎能壞了徒兒這段天賜良緣?”
子淵神色鬱悶,嘴角微微動了下,想說什麽,卻又忍住沒說。我皮笑肉不笑地望著師父,行禮道:“師父,小十三這廂,謝您老人家成全!”
師父面無表情,冷冷道:“你該謝的,不是為師,為師不過做順水人情罷了。”說罷,望了望子淵,神情默然。
面上雖未變色,心中早已百轉千回,淚水自心底噴湧而上,蘊在瞳仁後面,擠得眼睛疼得似爆出來,我含淚說:師父,您就這樣,這樣想我嫁給那隻色熊?
一時三人無話。子淵心性聰慧,自看出我與師父鬥氣,似想說什麽,卻又忍住沒說,隻微微低了頭,我看見他皺著眉,嘴唇抿了抿,眸中似蒙了層霧。
子淵走後,師父問我為什麽口是心非,明明不想嫁人卻要說仰慕楚王。我冷笑了一聲,眼睛再忍不住,噴出淚來,“師父,那麽你呢,你明明舍不得十三,明明知道十三口是心非,為何還要答應先生?”
師父望著我,似有難言之隱,背過身去,束手道:“小十三啊,你不知道,有很多事情,為師身不由己。”
我冷笑道:“身不由己?呵呵,師父,難道我不身不由己嗎?”
師父望著我,眼神冷漠,“小十三啊,許多事情,終有一日,你會明白的。”
“哼”,“呵呵!”,我大笑著,“師父,你總是說終有一日十三會明白,但那麽多年過去了,十三有明白了一件事嗎?”,
師父語重心長道:“小十三啊,這世上有許多事情,不明白一定會比明白了好。”
我覺得師父很自私,起碼許多事情,現在我長大了,他委實沒有必要說得模模糊糊。但數十年年後,當我站在十九重天魘魔地獄的囚牢之中,想起師父這日說的這句話時,感慨萬分哭得淚流滿面。
我被化作隻螻蟻,隨師父與子淵偷偷入楚宮那日,天清氣爽。
楚王橫聽說高唐觀的雲氣特異,著令眾侍臣一早便入宮在雲夢台觀景,果見高唐觀上雲氣特異,瞬息萬變便心生好奇,問一旁的子淵:“淵大夫,這是什麽雲氣?”
子淵作揖,行禮道:“大王, 這便是,古人說的朝雲。”
楚王橫又問:“子淵,何為朝雲?”
子淵不語,半響行大禮道:“大王贖罪!”
楚王橫詫異,問道:“淵大夫,何罪之有?”
子淵繼續道:“大王……大王贖罪,子淵今日提及朝雲一事,恐與先王……”
“大膽!”子淵話未說完,便被服侍楚王橫的內侍昭奇打斷。
楚王橫不解,滿臉疑惑,問昭奇道:“昭奇,這淵大夫有何大膽之處?”
昭奇道剛要開口,子淵先昭奇一步道:“大王!大王您忘了,自先王去,高唐觀便有傳說,這傳說後來流於市井,不久流言四起,大王親自下令抓了許多造謠之人,還下詔說,“今後若誰私自說起這事,便施宮刑。”
楚王橫聽完,似有些印象,便問一旁服侍的昭奇,“昭奇,寡人可曾,下過這樣的詔令”
昭奇作揖,顫巍巍道:“確……確有此事,大王,大王您忘了,去年的高唐案!”
楚王橫聞言,恍然大笑道:“對!高唐案!高唐案寡人確有參與,不過……”楚王橫略有所思,眼神飄過一絲詭異,又微笑著指著子淵,“淵大夫,你說之事,寡人心中已明了,朝雲之事,你且說無妨,寡人今日,許你無罪!”
昭奇聞言,神色大變,未待子淵發話,便邁出幾步,行禮道:“大王!大王今日,前往這高唐觀,乃為民求……”
“昭奇!”楚王橫厲色道,昭奇便不敢多說什麽,楚王橫又指著天邊道:“昭奇,寡人知你關心百姓,可眼下的時辰,不還尚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