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慶華得了病?”
“是。”童心低聲應到,對於這位幫了自己的夫人,他心存感激。
明德帝身旁的大紅人慶華大總管,燕回還是有些印象的,真是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實難想象,曾經風光無限的他會病到連副藥都買不起。
燕回下意識的摸摸自己腰間,待摸了一個空後才想起,因為入宮要過篩檢,所以她與蝶衣身上都沒帶什麽銀兩。
得,好不容易回善心做好事,卻現壓根就沒本錢。
看著面前恭敬垂頭的童心,燕回第一次感受到了“尷尬”二字。
不過,值錢的未必是白花花的銀子,燕回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穿著的霞帔上。
蝶衣見此眉頭一挑,不會是自己想的那樣吧。
燕回攥著霞帔上兩顆個大的東珠,往下狠狠一拽,這才將尚帶著絲線的東珠,放到童心手上。
“今兒個出來沒帶東西,這兩顆珠子你且拿著去為他買些能用上的藥,相識一場,總不能見他如此落魄。”
“童心多謝夫人,此番恩情日後必當報答。”
燕回卻是混不在意。
“你知道我是誰嗎,就在這裡“必當報答”,還是你覺得憑你現在這副模樣,能像我今日一般出手相助?”
燕回說著轉過身去,“你要走的路還長哪,不過,我等著你能幫我的那一天。”
燕回帶著蝶衣,漸行漸遠。
隻留下站在原地的童心,還有其手上握著的兩顆珍珠。
“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慶華透過窗戶縫看向窗欞之外,在那裡,一隻年老的知了正趴在枯木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叫著。
慶華數著那知了的叫聲,就像在數著自己還剩下多少時日。
他陪伴君王身側已有大半生的時光,王侯將相也曾對他爭相巴結追捧,可是誰能想到,統領宮人九千之數的慶華大總管,有一天會落到這步田地。
苦澀的湯藥味從門外飄來,慶華卻聞著那藥味無奈一歎。
來的是自己的徒弟童心,他這一生閱人無數,唯獨沒看漏眼的就是他,了最讓自己放不下的也是他。
“乾爹,剛熬好的湯藥,您快趁熱喝了吧。”童心將慶華扶起,端著那藥碗小心的靠近。
慶華搖搖頭,他這小徒弟就是心眼實誠,那些宮人賣給他的,都是熬煮過又晾乾的藥渣,即使喝上千碗又有何用。
慶華想著心中苦澀一歎,他還不是一樣,本想著裝病躲過一劫,可是他還是低估了明德帝的涼薄。
這一碗一碗的湯藥下去,自己卻是一日日的病了下去,他不相信,這裡面沒有明德帝的意思。
慶華嗅嗅那湯藥,今日這藥竟不是藥渣熬的。
“你今日遇見誰了?”
“乾爹還是先把藥喝了,童心再給您細說。”
慶華聞言,面色一沉,這宮裡多的是醃攢玩意,尤其是那些位高權重年紀又大的內侍,更是心裡扭曲的厲害,這童心不會是為了一副摻了毒的藥,就……
“還不快說!”
見慶華如此固執,童心隻好先行放了藥碗。
“今兒個皇后設宴,於禦花園偏側見到了輔國公府的國公夫人,這藥因著她才得來的。”
“國公夫人?”慶華想了半天,才從三年前的記憶中搜出一個哭的梨花帶雨的身影。若沒記錯,這國公夫人乃是余逐流的嫡母。
“你說的,可是這次被封為兵馬大都督的嫡母?”
“正是。”
“沒想到,她倒是個心慈的。”慶華端過那藥碗,湊近唇邊喝下,湯藥苦澀,可最令他覺得苦澀的是帝王的寡薄。
“咳!咳!”
大約是喝的急了,慶華捂著嘴唇一陣劇烈乾咳,卻是於手掌上咳出一灘汙血來。
“乾爹,您怎麽樣!”童心急忙去拍拂慶華的脊背。
誰知慶華卻看著手上的汙血笑了,“童心,這宮裡外人看著繁華,可是這就是個吃人的地方,我以為我是最了解他的人,可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我自以為了解的,只是他想讓我了解到的。”
“乾爹,您快別說了,聖上不是說過,只要等您這病好,就準許您出宮養老。”
慶華聞言,心中更是冰涼。
“咳咳!”慶華說著又是一陣咳喘,那大灘大灘的汙血就落在褐色的被面上觸目驚心。
“乾爹,你在這等著,國公夫人想來還沒有走遠,我這就去求她來幫您。”
“童心,你聽我說!”慶華狠狠的抓住童心的手臂,很難想象那乾枯細瘦的手指,竟然能爆出如此力氣!
“我這得的不是病而是毒,我能活到現在,就已經是老天庇佑,又怎麽還能奢望活著走出皇宮。”
他本來是可以的,可誰讓他窺見了帝王隱秘。
“乾爹,那您怎麽辦?”
童心跪在慶華床前,“都是童心的錯,人卑言輕幫不了您,您怪童心吧!”
“好孩子。”慶華摸摸童心的頭頂。
“我這一生帶了不知多少徒弟,養了不知多少乾兒子,可是唯一一個沒有看走眼的就是你,這最放不下的也是你。”
“你心太善,這並不是說不好,只是與這皇宮來說,卻是不妥。”慶華掀開自己身下的枕頭。
“我這枕頭下還留了一張五千兩的銀票,你拿著這錢去買通慎刑司的張公公,讓他給你胡亂安一個罪名,對外就稱不堪刑重身死,等到他將你帶出皇城,你就去東陵。”
“咳咳!”慶華說的情急,又是咳出一大攤汙血,而慶華卻是笑得大聲。
“我慶華一生無兒無女,幸的臨死之前還有你這麽一個乾兒子,替我人前馬後的奔波,我在那置辦下的幾間大宅,就當是我最後留給你的謝禮。”
童心垂下頭去,大顆大顆的眼淚,砸落在慶華咳出的汙血上,浸/濕了床前的踏腳, 他知道這是慶華在安排後事,可是他不能阻止。
“我這一輩子吃過的,喝過的,見過的,享用過的東西,恐怕就是旁人幾輩子都無法碰到,我慶華活的很是心滿意足!”
慶華眯著眼睛躺回床上,那一刻他已經漸漸油盡燈枯的眼中卻是迸出另一種光彩,好像於那一刻看見了自己一生中最為不舍的時光。
“你叫什麽名字?”
“殿下,奴才沒有名字。”
“那我叫你慶華怎樣?取歡慶華歌之意。”
“奴才慶華謝過主子……”
眸中光亮漸漸泯滅,慶華舉起手去好似想要拚命攥住某些東西。
“聖上,慶華待您忠心耿耿,您怎就……如此狠心。”
門外那棵已經枯敗的老樹上,那隻曾經還竭盡嘶喊的老蟬再也沒了聲響……
童心掩上房門,門外穿著明黃的龍袍的身影,早已等在那裡多時。
“去了?”
“是。”
“可說了些什麽?”
“說是在東陵有幾所宅院。”童心說著遞上手上的東西,那是一張五千兩黃金的銀票。
“這件事,你做的很好,他給你的東西,你照常收著就好。”
“是。”童心說著垂下頭去。
明德帝拍拍童心的肩膀,“鈞兒,你是我皇族血脈,生來就要注定浴血而行,這不過是一條微不足道的性命,無須介懷,更不用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