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天以前,金小酒不知道,殺手對於雇主的忠誠,竟然如此恐怖。他們為了自己的江湖名聲,絲毫不把性命當成值得守護的東西,她甚至覺得,如果她手下的士兵們,都有“殺手的品格”,其戰鬥力怕是要成為天下之最了。
就算注定要死了,那些殺手也沒有放棄他們的目標。
就是那個剛剛跟金小酒對戰的、使用鎖鏈做武器的女殺手,原本被炸彈炸昏過去,誰知道沒過多久,傷重的她竟然蘇醒了。她的身上無一不痛,灼燒的痛苦讓她頭腦都不清楚了。
可她還記得自己的任務,記得她年幼時痛苦的經歷。
這是別人所不知道的:她是西北沙寇的後裔,全族被西涼人絞殺,她逼不得已去端朝賣命跑江湖,生生死死,淒淒慘慘。如今西涼王的兒子就在她面前,她怎麽能錯過她忽然覺得,這是老天爺送給她的最大的驚喜。
她摸出了自己的弓弩。
她手上沒有力氣,所以費了很長時間。她的手在顫抖,只有一隻右手,將弓弩的弦拉足。人們在她周圍來來回回,一個沒注意,把她辛辛苦苦完成的弓弩踢到了別處。
這沒關系,她不灰心。她費力地向前爬了一步,這一步太艱難,讓她的身下隨即留下了一灘血漬。
她再次把弓弩握在手裡,努力地撐起自己的上身,目標瞄準李逸飛的方向。
只要她扣動這個小小的機關,她一生的仇恨便勉強抵消。
一系列窸窣的聲音放在旁的忙碌的人們耳朵裡,根本無法引起注意,但有個人,有個“閑人”,注意到了這細微的動靜。
是辰醉。
辰醉只是個書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監視著金小酒,避免她在安慰李逸飛的時候,說出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話來。
自從與金小酒重逢,他就喜歡靜靜地旁觀金小酒的一舉一動,聽金小酒種種大逆不道的言論,自從昨晚陪著她“賞月”,他就不再奢望金小酒會原諒他決然的一刀,他只希望,能在看到她和看不到她的地方守護她。
金小酒把金醨從地上拉起來,拍拍他身上的裹了血的土和泥,說:“明天傍晚就能見到你父王了。有一句話怎麽說來著嗯醜媳婦見公婆,不是不是,是”
“你莫要勸了”辰醉在一旁截住話頭,他可不想讓金小酒“誤人子弟”,便別過臉去,帶著諷刺的口氣說,“你去看遊騁懷,我來開導他。把孩子交給你,只會把臉往死裡丟”
金小酒一心想著遊騁懷的傷,滿腦子空蕩蕩的,嘴巴也笨拙了,聽辰醉一說,如釋重負。她說:“也好,你一會兒帶著金醨吃點東西,不要走遠。金醨,你”
“小酒”辰醉突然大喊一聲。
金小酒還沒摸清狀況,朝著辰醉看去,只見不遠處的辰醉朝著這邊跑過來。
他的身後,是一支閃著寒光的弩箭
整個過程,如同一場舞台上的戲法,每一幕都出乎人的意料,讓人反應不及。
辰醉將李逸飛撲倒在地上,只是弩箭很快,辰醉很慢,所以那隻弩箭,毫無懸念地扎進了辰醉的背上
那是後心的位置,鮮血四散炸開。
金小酒的意識遊離在身體之外,她站在那裡,無能為力。她看到活下來的李逸飛扶住辰醉,滿手血紅;她看到手下的兄弟們一擁而上,把躺在地上的殺手們切成肉泥;她看到有人過來攙扶辰醉,而辰醉的頭垂了下去。
她的心跳漏了幾拍。
她瘋了一樣地推開所有人,雙手叉進辰醉的腋下,跪在地上,將他抱在懷裡。她的手上都是新鮮的、溫熱的血液,眼前是辰醉蒼白的、閉著雙眼的臉龐。
“辰醉辰醉辰醉”金小酒大聲地、一刻也不停歇地喊著。
辰醉的眼皮抬了抬,嘴巴微張,到底什麽也沒說出來。
金小酒不死心,依然大喊:“辰醉辰醉”
辰醉沒有回應她。
金小酒慌亂的不成樣子,她忽然覺得,有一個對她來說極其重要的東西,在慢慢地離她而去。金小酒能明顯地感覺到,辰醉的體溫在降低,呼吸也微弱了。
“為什麽那是箭你知不知道你不要命了”金小酒怒吼著。有晶瑩的東西在她的眼眶裡打轉,卻憋在裡面,倔強地不肯掉下來。
辰醉這個人,打破了她太多的極限,招惹了她太多的眼淚。
這個混蛋這個冤家
辰醉的身體在不自覺地顫抖,呼吸也急促起來。他努力地睜開眼睛,看到了許多張臉,唯獨把目光鎖在了離他最近的那張臉上。他想伸手碰碰那張臉,可惜沒有力氣,一陣一陣的暈眩在暗示他,到了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了。
辰醉的話斷斷續續,聲音更是幾乎微不可聞。金小酒把耳朵貼在他的嘴邊,聽他說:“把他交給交給李崇興我我能做的只有這麽多了”
“放屁”金小酒大喊,“你以為你這麽做老子就會原諒你你把老子當什麽人了你要是敢死了,老子”
“小酒”辰醉突然吐字非常清楚,“欠你的我還不起了”
辰醉忽然不動了,那雙顧盼多情的、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睛,也消失在了金小酒的視線中。他的嘴巴微張著,不知道還有多少沒有說完的話。
金小酒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驚恐的臉色透著太多的難以置信,她下意識地把辰醉抱緊,就是軍醫過來勸她,她都舍不得有一點放松。
如果松開手,他是不是就不在了
有個軍醫探了一下辰醉的鼻息,驚喜地說:“辰公子還有氣息,小爺,他或許還有救”
還有救真的嗎
金小酒的腦子裡先是湧起了希望,但她滿手的鮮血又在把她打回無底深淵。掙扎了片刻,她松開了手。
辰醉就在她的面前消失了,他消失的時候對她說,欠她的,他還不起了。
她何曾希望他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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