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裡哀與他的光耀劇團搖搖晃晃地進入了巴黎,只是他們很有點不走運,因為他們無法找尋到可以為他們做擔保的人,所以借不到屋舍安身,於是一部分人認為他們應該去找蒙龐西埃女公爵,畢竟那時候女公爵對他們的戲劇十分欣賞,只是後來不知道遇到了什麽事情,女公爵突然離開了聖法爾戈——當然,他們現在知道了,那是因為女公爵得到了國王的赦免,馬上動身前往巴黎裡了。
只有莫裡哀有著不同的想法,只有他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不太想要見到蒙龐西埃女公爵,因為當初他就是拿了那位國王特使達達尼昂伯爵的一筆錢,才連夜寫出與排演了那麽一處有關於吝嗇父親與傻瓜女兒的小戲,當時女公爵被觸動心中隱痛,一時無法反應過來,但很難說,她再見到他的時候不會有任何聯想——但既然那位達達尼昂先生承諾過會在國王面前引薦他,那麽他就應該去走走對方的門路。
達達尼昂先生現在在巴黎也算得上是個有名有姓的人物,一來他回到巴黎後國王就兌現了承諾,讓他做了近衛軍連隊的代理隊長,他現在已經可以被真正地稱之為伯爵了;而來就是他風流的名聲已經從街道上走到了宮廷裡,據說有許多貴女願意為他一擲千金,而他也很喜歡精心打扮後得意洋洋地騎著國王賞賜的馬(新的馬,他原先的那匹漂亮的黑馬已經折損在了那座不知名的客棧裡)在巴黎的街道上走來行去。
對於莫裡哀的請求,達達尼昂倒沒有什麽不願意的,國王也確實和他提過,如果有出色的劇團或是音樂家,可以向他推薦——他一口答應了下來並且作為擔保人,幫莫裡哀在紅孩子集市附近租借了一個二層小樓,這座小樓有著相當悠長的歷史,兩次暴動後它幾乎隻留下了焦黑的空殼,雖然它的主人竭力修繕過了,但仔細一看角落——被撬走的地板,被火熏黑的牆壁,沒有燈架只有一個褐色圓洞的天頂,沒有玻璃的窗戶與沒有了門把手的門板……但對精疲力竭的劇團人們有一處棲身之地就很不錯了,他們也不是沒在馬廄牛棚裡住過,他們吵吵鬧鬧地分別佔據了幾個房間,留下莫裡哀與房東就幾個埃居討價還價。
莫裡哀回到他們之中的時候,他的女伴在房間的正中生起火來,放上他們自己帶來的陶罐,陶罐裡倒上一些水,加了醃製的乾肉和豆子,這就是他們的晚餐了——若是別的人看到了這一景象,一定會覺得淒涼,但莫裡哀卻有著萬分的信心,他就像是一隻龐大的蒼蠅那樣迅速地搓著手,躊躇滿志——他們已經在巴黎了,這就是最好的一步,雖然這裡空氣質量顯然無法與聖法爾戈相比,但只要能夠獲得國王的青睞,那麽他們很快就能夠搬遷到更好的地方去,也能吃到更新鮮,更美味的食物。
像是據說非常好吃的土豆,他在廚房看到過,據說產量甚豐,但還沒到一個小小的劇團團長也能染指的地步——但在巴黎或許可以,畢竟這可是國王最喜歡的食物之一。
“巴蒂斯特!來喝湯!”一聲響亮的呼喊打斷了莫裡哀先生的幻想,他的女伴,也是劇團中唯一的女歌唱家,正從陶罐裡撈出一杓豆子,謹慎地傾倒在一個被敲了不下五六個凹洞的錫盤裡。
“就來!”莫裡哀喊道,“還有,叫我莫裡哀!”他一邊說,一邊從窗外收回視線,但就在這個時候,街角的景象突然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不但沒有回到他的朋友之中,甚至還饒有興致地伸出了半個身體和腦袋,看著一群人又是哭又是喊地被強行趕出了一條黑暗狹窄的小巷子,從穿著上看,這些人的生活情況似乎還不到最糟糕的地步,其中一些人穿著臃腫——在這個衣服還相當值錢,幾乎可以被當作遺產或是酬勞的年代,他們甚至可以被稱得上富有,而他們的喊叫聲也相當有力與清晰……他們正在祈求著那些凶狠的士兵,求這些可怕的人不要將他們趕出他們的家。
“他們在做什麽?”沒能等到莫裡哀的歌唱家女士從他的胳膊肘下面伸出腦袋,“他們做了什麽?”
這是兩個聽起來非常相似的問題,但其中的意義大不相同,是的,男人在控訴,女人在哀求,老人在祈禱,孩子們則在嚎啕與抽泣,見到和聽到的人都不免會升起幾許憐憫之心,但莫裡哀自從離開了家,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地方,他一看就能夠發現這些人根本就不是他們聲稱的無辜之人,從他們的群體來看,強壯的男人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然後是一個老邁之人身邊圍攏著一群少年與孩童,年輕女人則由更年長的女士帶領著,一些婦人帶著嬰兒,但她們並不關心孩子怎麽樣,在爭吵與推搡中,她們甚至會將嬰兒的繈褓直接扔在地上,隨他們大哭不止。
“那是一個盜賊窩。”莫裡哀說:“看,”他指給自己的女伴看,“那些強壯的男人是盜賊或是強盜,他們聚在一起,是因為習慣了與自己的同夥在一起;你看那個人,”他讓女伴去看那些被好十幾個孩子圍住的人:“一般人可不會有那麽多年齡相近的孩子,那是偷兒們的老師,也是他們的主宰,他穿了那樣多的衣服——單單襯衫領子就有十來層,外套也有三件,還有那些累贅的飾品,那些都是贓物;而那些女人們,幾乎都是‘名姝’,雖然說她們或許不值得這樣的稱呼——這裡只怕沒什麽值得爭取的好客戶,我是說,比起布洛涅,這裡可能只有賊、水手、工人或是行商光顧,所以她們時常會因為買不起高昂的避孕藥物而有了孩子,就是你看到的那些,所以她們根本不會去在乎……反正他們長大後也是這樣,不是賊就是……”莫裡哀聳了聳肩。
“那麽那些是警士嗎?”
“也許是, ”莫裡哀心不在焉地說,他迅速地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本子,用炭筆在上面寫寫畫畫起來,無時不刻地搜集素材是他成功的最大依仗,他深深地將這些場景與人物記了下來,然後用在他的戲裡——就在他專心致志地寫上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他聽到自己的女伴大笑起來。
“怎麽了?”難道又有什麽有趣的事情發生了嗎?
“快看,”他的女伴叫嚷道,然後莫裡哀沿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只見一位穿著黑色長外套的貴人正在狼狽不堪地登上馬車,緊隨其後的是如同冰雹打下一般的死老鼠、死貓和死狗,甚至還有半腐爛的魚。
“看來這就是主持此事的人了。”莫裡哀將本子翻過一頁,急急忙忙地補充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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