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刻爾克的船塢工程中,雇傭巫師的行為,可以說是路易對裡世界以及與裡世界相關的表世界勢力的一個試探,在這之前,即便有君王垂涎巫師們的力量,也多看重他們在陰謀和戰爭中的作用,像是裡世界的大家族們那樣,將巫師們視作工匠或是農民,幾乎是不可能的人們對於自己不了解的東西總是懷著幾分忌憚,路易則不同,一來他也幾乎成為了一個巫師,在吸血鬼聖器的幫助下,他甚至也學習了如何施放魔法,只能說,在揭破了最後一層幕簾之後,展示在國王面前的軀體也不如想象中的那樣曼妙動人。
也因為是第一次,曼奇尼家族也很謹慎,大約只有五十位巫師他們只是非常普通的巫師,沒有侍奉在國王或是大臣身邊的殊榮,也沒有任意出入表世界的資格,還有的就是,他們也有作為巫師的驕傲,絕對不會輕易為凡人屈身效力,對於其中的大部分人來說,他們還是第一次離開那個狹小的島嶼,這些身著長袍的年輕人們,擠擠挨挨地從船上下來,一邊抬著頭,打量著黑色的城牆,一邊略有些不安地撫摸著藏在袖子裡的施法材料與藥草。
這些人,按照國王的吩咐,是深夜至此的,帶領著他們的正是科隆公爵的女官米萊狄夫人,一看到在火把的照耀下愈發豔麗動人的面孔,達達尼昂伯爵的臉就一下子掛了下來,米萊狄對此只是咯咯一笑,當然嘍,除了她,還有誰能夠控制和安撫得了這些年輕的巫師們呢?幸而哪怕是巫師,他們也依然是男人,而米萊狄從不畏懼任何男人。
呃,也許他們的國王陛下例外。
“這些人你們打算怎麽安排?”米萊狄夫人問道。
“一群從意大利來此朝聖的學者。”達達尼昂伯爵說,他們兩個都是國王的密探頭目,像是這種無論是身份,還是理由又或是目的都是假象的事情他們當仁不讓,達達尼昂在片刻氣惱後也恢復了以往的翩翩本色,畢竟他也不能讓私人情緒破壞了國王交付的工作,“敦刻爾克哪兒來的聖跡?”米萊狄低聲問。
“為什麽不能有,”達達尼昂伯爵用微小的聲音回答說:“敦刻爾克的名字本意就是沙丘上的教堂。”
米萊狄聞言笑了笑,達達尼昂伯爵見此有禮貌地伸出了自己的臂膀,她就上前挽住,兩個人肩並肩地走入了這座城市,在深夜之中,這個時代的城市通常都是一片死寂,今日也不例外,火把的光線只能照亮肩膀以上的部分,潮濕的地面回蕩著軟底鞋的踢踏聲,這群巫師已經十分疲憊了,只是因為到了一個新地方,興奮勁兒還沒過去之前,他們還能勉強支持,幸而達達尼昂為這群巫師們準備的宅邸也距離城牆不遠,那是一座有著十幾個房間的大宅,雖然即便在黑夜中也能看得出它盡力地被裝飾過了,但還是能看出其中的粗糙與嗅到那股簇新的味兒很難形容,但所有的新建築都會有那種氣味。
這些巫師被帶領著回到他們的房間時,只怕沒注意到,他們的房間居於最高的三層,下面兩層……說是傭仆,事實上應該是達達尼昂的密探,他們需要保證這些巫師不會輕易地接觸到外人,也需要保證敦刻爾克的軍民們不會察覺到他們的異樣。
胡德被烏鴉啄出的傷口已經好了,但還是有點發癢,尤其是在入睡和醒來之前,他被這陣輕微的瘙癢喚醒之前,首先嗅到的就是一股濃鬱的咖啡香味。
1661年的時候,咖啡還是一種被稱之為黑色黃金的珍貴飲料,它的產地在非洲,要來到英國,意大利或是法國都不容易,產量也少,在裡世界,大家族中也有種植咖啡樹的,畢竟巫師的魔法可以解決許多種植中遇到的問題,但這種深褐色的飲料依然不是每個巫師都有資格享受的,胡德只在一次盛大的宴會上嘗到過一小口。
等他急匆匆地套上長袍,跑下樓梯的時候,就看到塗刷著白的大廚房裡,旺盛的爐火上正吊著一個大壺,沸騰的蒸汽中混雜著厚重的芳香,表明壺裡正是翻滾著的咖啡,一個女仆吃力地想要把它從爐火上提起來,但她顯然高估了自己的力氣,銅壺危險地搖晃著,滾燙的液體從蓋子和壺口裡潑灑出來,濺在女仆的手上,她尖叫了一聲,本能地松手,眼看這壺珍貴的咖啡就要喂了廚房的地面,胡德連忙丟出一片羽毛,念誦咒語,於是一隻透明的手立刻穩穩地托住了銅壺。
伴隨著又一聲尖叫,胡德才想起這些仆人都是凡人,他一邊苦惱地回憶著消改記憶的咒語是怎麽念的,一邊試圖安慰這個驚惶萬分的小女仆,此時又有一個男仆走了進來,在宅邸裡,男仆的身份總是要比女仆高,女仆們甚至不應出現在客人面前,他也看到了那個懸掛在空中的銅壺,但他的表現可要比小女仆好多了,他向胡德行禮,告訴他早餐很快就會送上去,並且保證不會再有人打攪到尊敬的客人這當然是指那個小女仆。
對了,胡德羞愧地想,貴人們確實都是在自己的房間裡用早餐的。他帶著一些窘迫與渴望地看了一眼銅壺:“我想我大概可以要杯咖啡?”
“當然,先生,一杯咖啡。”那個男仆說。
等胡德離開了,確確實實地回到了他的房間裡,那個小女仆才放下了遮蓋著面孔的手:“我不太明白我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巫師們是很警惕的,”那個男仆說:“或者說,他們更樂於看到凡人對他們戰戰兢兢,哪怕一點兒小事也會大驚小怪,呼呼喊喊……不然怎麽能夠凸顯出他們的特殊與尊貴呢。”說到這兒就有些尖刻了,這位男仆想起他們畢竟還是國王的“客人”,就閉上嘴,不再多說。
這個要求正是米萊狄提出的,她了解男性,也了解巫師,一場好戲更利於他們操控這些年輕人,之後這些巫師們果然盡可能地表現出了一個貴人應有的風范,也就是……非常地大度,像是一些只能在深夜做工的請求他們也答應了,這倒不是國王有意折磨他們,而是要讓巫師們施放魔法,只有仰仗黑暗來阻擋平民和其他國家密探的眼睛。
讓巫師們參與其中,也是迫不得已,畢竟除了需要營造一條長度可容納三十條戰艦停泊的船塢之外,他還想要造兩條乾船塢,也就是所謂的修船船塢,這樣他們就不必辛苦地將船隻拖上岸來維修,但這樣的乾船塢,三面連接著陸地,一面連接著航道,在與航道之間,還必須設置擋水塢口單純的停靠用船塢只需要將陸地向海中伸展,乾船塢卻需要將大海暫時性地阻隔在船塢外,並且要將海水排除到船塢之外這個,當然,單憑凡人,也能做到,問題是,無論是工程的拋費還是修建時間都會被無限地增加。
國王雇傭了這些巫師,就要看看巫師們是否能夠觸及凡人所無法觸及的地方。
這些巫師們休息了幾天后就開始工作了,在居民們都在熟睡的時候,他們帶著裝在可愛小銀壺裡的咖啡,慢騰騰地來到了船塢的修建地點,這裡距離發生沙丘之戰的地方並不遠,最長的那條船塢在外,乾船塢在裡,從上方俯瞰,就像是一個側倒開口朝外的大寫字母e,乾船塢的u型基座已經準備妥當,海水在月光下波光漣漣,銀光閃爍,這個景色無疑很美,可惜的是,無論是巫師還是負責這裡防務與船塢建造工程的沃邦先生,對此都無動於衷。
巫師們首先查看了一下他們所要做的工作,他們也不知道是應該先設下無形的障礙,阻隔外面和船塢中的海水,等到塢門抵達位置再將海水驅趕出去;又或是先將海水驅趕出去,然後再設下屏障,保證凡人們可以如常工作。而米萊狄與這裡的負責人沃邦先生商量之後,決定先讓巫師們嘗試一下,魔法可以劈開海水搬動重物,但這樣的行為對巫師們來說也是第一次,果然,他們在失敗了幾次後,還是決定先將海水驅趕出去,然後設下屏障,第一個需要與凡人合作的時間太長,難保他們不會發現什麽端倪,而後一種……:“我可以設法多弄一些麻布來,”沃邦說:“那個……魔法屏障雖然是看不見的,但還是有形體的,對嗎?”
“確實如此,”米萊狄說,“若沒有真實的形體,它怎麽能夠阻擋海水呢?”這個魔法最初被創造出來是為了阻擋箭矢或是火焰的侵害,但現在更多地被用在隔離霧氣、蟲蟻和難聞的氣味上了,這些巫師們都為大家族的宴會服務過,所以都橫嫻熟地使用這個法術。
可憐的塞巴斯蒂安.沃邦還是一個純潔的年輕人,他沒有見過巫師,對他們依然充滿了畏懼,他之所以還能頑強地站在這裡,和一群巫師共事,或更直接地說,監督他們工作。
這些巫師們,有一些人甚至沒有自己的法杖,畢竟法杖也很貴,從原材料到製作費用,幸而這些都可以向國王賒欠,於是在月光下,沃邦看到的就是一群如人們在睡前故事中所說的,身著黑袍,手持長杖的巫師們,魚貫地走到乾船塢的兩側,向著海水中投入大理石塊和金屬塊,這些都是施法的媒介,沃邦看不懂,但在媒介被投入,巫師們開始念誦咒語後,海水開始如同沸騰了一般地翻滾他是能看見的,一開始海水只是出現異樣,要到了好一會兒,才能發現船塢的牆壁突然升高了一點,不,不是牆壁升高,而是海水在降低,正如這些巫師所說,海水正在被驅逐出去。
這對於凡人們來說幾乎不可能的事情,對於巫師們也不簡單,海水的壓力眾所周知,在數千尺的海水之下,就連鋼鐵也會因為沉重的水壓彎曲,這裡的水面距離海底只有一百多尺,但也讓巫師們慘白了臉,一旁的預備巫師們見了立刻上前分擔壓力,才不至於讓他們前功盡棄海水隻降低了很小的一部分,之後甚至有所回升,誰也不知道那道縫隙是如何,何時產生的,沃邦只看到自己的腳下突然出現了一道比海水更深的顏色,之後他才發現那是無法發射光芒的沙地,如同魔法,哦,不對,就是魔法驅使著海水向後退,從一寸,到一肘,到一杆在露出了大約有五十法尺的沙地後, 巫師們終告理解,他們累得連話都說不出,甚至舉不起手和腳,還是米萊狄讓仆人們把他們帶了回去。
沃邦大膽地下到了沙地上,他一落地,就直接陷入了及膝深的沙子裡,舉步維艱,砂礫裡還有來不及逃走的魚,蝦和貝殼,但沃邦絲毫沒去注意它們,他的眼睛就如同一個孩子那樣閃閃發亮,明亮的鯨油燈照亮他眼前的情景,如同在一片寬闊透明的玻璃後面,是夜色中的大海,不是海面,是海底,被燈光吸引過來的魚群緊緊地跟隨著沃邦,沃邦在屏障前走來走去,甚至伸手觸摸它,摸上去也像是玻璃,他在心裡說,但也隻敢輕輕地觸碰。
但這樣也已經是最大膽的行為了,其他被允許知情的軍官們敬畏不已,甚至不敢直視魔法造就的奇特景象,他們將沃邦拉上來之後,就問他,明天該如何向人們解釋這件事情,這倒無需解釋,沃邦早就做好了準備,數百袋沙子被堆放在了透明的屏障前,柔軟的沙子在浸透了水之後就緊緊地靠在了一起,不留一點縫隙,裡面雖然潮濕,但足夠人們做工只要告訴人們,這道屏障阻隔著海水,不要隨意碰觸就行了。
正如他所預料的,雖然人們無不面色古怪,難以置信,但考慮到自己就在裡面做工,他們可不敢去破壞或是移動沙袋。